臨海省是一個潮濕的城市,此刻的夕陽已經幾乎完全落下,橙紅色的餘晖還扒着天際不肯離開,就像此刻的賀芃山,不肯離開談争。
齊赫已經幫他辦好了手續,以後賀芃山就可以自由進出訓練中心了。
此刻的他躺在了談争的身邊,轉頭靜靜地注視着身邊的談争,用視線描摹着談争柔和的面部輪廓。
談争長得一點也不像談舒婷,談舒婷的五官是明豔的類型,讓人忍不住第一眼就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而談争的長相就柔和可愛,五官平整幾乎沒有一點攻擊性。
但賀芃山知道,談争的性格是最倔強要強的。
談争雖看不到,卻能感受到賀芃山灼熱的視線,不好意思地轉過臉背對着賀芃山:“你别看我。”
賀芃山不依,把談争從另一邊扒拉了過來,讓她面朝着自己。
明明那麼好看,還不讓人看,多不講理。
“今天晚上我就要回去了,後面是一個月的封閉式訓練,緊接着就是亞錦賽,我又要一個月看不到你了,你現在還不讓我多看看。”
他似乎是有點委屈,語氣帶了一些埋怨和撒嬌。
賀芃山往談争身邊挪了挪,輕輕牽住談争的手:“那可是一整個月啊,我都看不到你了,想想就很生氣。”
談争笑罵:“你傻呀,我現在自己有手機,我們可以打視頻呀,再說了,我有什麼好看的……”
賀芃山露出一絲計謀得逞的狡黠,搖了搖談争的手,一下一下,撓得她的心癢癢的。
“那我們說好了,以後每天晚上六點打視頻!”
談争沒有遲疑,含笑點頭,緊接着卻語鋒一轉,提起另一件蓄謀已久的事:“我下個月有省賽的選拔賽,如果我選上了,你能不能給我一個獎勵?”
賀芃山愣了愣,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果斷答應:“好。”
“我想去和洲最大的遊樂園,就我們兩個人。”
談争說完後細細觀察着賀芃山的反應,但賀芃山的心跳卻沒有變快半分,隻輕快地回答了一聲“好”。
她心下一陣失落。
她記了快十年的事,這件事在三年級到四年級的這一年裡,幾乎成為了她拼命訓練的全部動力,而賀芃山轉頭就忘了。
“你大概不記得了,你去省隊之前答應過我,如果我也進了省隊,一定要帶我去和洲市最大的遊樂園玩。”
談争的語氣裡有藏不住的難過,而這清晰的失落卻像是烙紅的鐵,一下子就把賀芃山的心口燙出了一個洞。
他記起來了,是有這回事。
當時的自己剛剛拿下市錦賽的四百米冠軍,才被省隊的教練看上,馬上就要前往省隊試訓,而自己的小師妹還像是一根幹巴巴的竹條子,也還沒有展現出過人的天賦,雖然成績已經不錯,但還不足以跑出和洲市。
離開縣體校的最後一天,齊赫帶着那一屆的所有隊員送他,其他人都向他道賀,祝他前程似錦,祝他一帆風順,隻有小談争淚眼蒙眬地抱着他的腿哭個不停,不讓他走,要他留下來陪她訓練。
那時候的小談争知道,師兄是要去追逐自己的夢想了。但對于她而言,師兄是這個世界上第二重要的人。
談争從小就不是一個愛說話的小孩,不像賀芃山一樣讨其他孩子喜歡,她總是一個人孤僻地坐在田徑場的草坪上,除了師兄,沒有一個人願意主動接近她。
師兄走了之後,她就徹底沒有朋友了。
齊赫樂得看他手忙腳亂地安撫小談争的情緒,和師兄師弟們一起在旁邊看着熱鬧,而他隻能在自己小小的球包裡掏出一根給談争準備的棒棒糖:“吃完就不許哭了哦。”
談争擦着眼角不受控制一滴一滴往下落的眼淚,嘴角向下委屈地彎着,兩個又大又圓的眼睛就像是星星一樣閃呀閃的,一下就讓他的心軟了。
小談争扒開了棒棒糖的外殼,塞進嘴裡,口齒不清地小聲問着:“我,我吃完了,師兄就不走了嗎?”
她的聲音還帶着哭腔,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看着賀芃山,讓他完全說不出狠心的話,隻能摸了摸談争的頭:“筝筝好好訓練,以後也來省隊,等到了省隊,師兄帶你去和洲最大的遊樂場玩。”
小談争從來沒去過遊樂場,聽到“遊樂場”三個字的時候眸子亮了亮,但随即馬上就熄滅了。
“我不要遊樂場,我隻想要師兄。”
賀芃山摸了摸小談争的腦袋:“那你就快點來省隊,師兄先去打下一片江山,以後哥在省隊罩着你!”
談争雖然不舍,但想到進了省隊之後就可以經常看到師兄,還是乖乖點頭。
賀芃山的記憶到這裡忽然就截止了。他後知後覺,這似乎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談争。
後來的他也回過幾次縣體校,但省隊訓練時間安排得實在是太緊了,一周也隻放了周天一天的假,他把放假的時間都用來休息了,隻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回去看看齊教練。
在那之後,賀芃山了解談争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别人的口中。
他聽說他的老家青垵縣又出了一個天才,整個省女隊都對她看得老緊,後來她又聽說女孩在試訓的時候直接放了市隊教練的鴿子,然而市隊教練卻并不惱怒,隻要談争還願意來試訓,他們就願意收她。
再後來……他聽說談争傷仲永了,他輕蔑地笑,怎麼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