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夜雨,怎麼不好的事都一個勁往他身上鑽。
電話另一頭的談争皺了皺眉,嚴肅道:“馬上就要亞錦賽了,你一個人在硯京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别讓自己生病。去醫務室看了嗎?”
看了拉傷,但是好像沒看感冒。
賀芃山老實答道:“沒看,我等會兒叫舍友幫我去醫務室帶點藥吧。”
談争頓了頓,試探性問道:“師兄,你今天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沒有啊,我挺好的。”
賀芃山咬咬牙否認。盡管他确實很想找個人傾訴一二,但那個人一定不能是談争。談争的病實在不适合分擔他的情緒,他不能太自私。
談争擰眉。她很相信自己的判斷,也知道賀芃山的顧慮在哪裡,她的心理問題她自己有數,比起她的病情,她更擔心的是賀芃山。
賀芃山是一個堅強陽光的人,雖然看上去心思簡單,但能在沒有什麼背景的情況下走到今天這個地位,思慮必然深重。作為一個頂尖的短跑運動員,他的心理承受阈值比普通人高了不知道多少,一般的事情是絕對不會讓他如此失控的。
談争靜靜分析着。賀芃山在意的東西一共有三個,一個是他的奶奶,也是他唯一的親人,一個是談争自己,另一個就是他的職業生涯。
奶奶一個人在臨海省,她也好好的,而近期馬上就是亞錦賽……談争的心裡已經有答案了。
“你什麼都不告訴我,都讓我自己去猜,我隻會更焦慮難過……你是不是身體出什麼問題了?受傷了?還是因為亞錦賽的名額?”
賀芃山怔了片刻。談争真是敏感得吓人,幾乎一猜就得到了答案。
“告訴我好不好,我在臨海省什麼都幫不了你,至少讓我分擔你的難過,我比你想象中要來得堅強得多。”
談争的聲音很輕很輕,她說話總是很小聲,但每一個咬字都清晰有力,就像是她這個人,表面上看是個柔弱失明的女孩,但骨子裡卻比誰都要堅韌要強。
“今天電視台來拍亞錦賽前的紀錄片,我在跑步的時候旁邊突然竄出一個小孩,我怕撞到他就抱着滾了幾圈,起來的時候就腘繩肌輕度拉傷了。”
談争的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腘繩肌輕度拉傷”這幾個關鍵的字眼。
她也是田徑運動員,所以她知道腘繩肌輕度拉傷對于一個職業短跑運動員而言算不是格外嚴重的傷病。
嚴重的是拉傷的時機不對,亞錦賽前一個星期,這對于亞錦賽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華國隊的短跑運動員到現在還沒有一個能跑到國際舞台上,亞錦賽和亞運會就是華國運動員最大的表現舞台了,錯過了這一次的亞錦賽,其他有能力的運動員拿到名次,下一次亞錦賽的參賽名額可就不一定是你的了。
賀芃山空有實力而無背景,不知道攔了多少人的路,又不知道現在是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他一旦失去競争力,那些眼紅他位置已久的人就會把他撕咬得連碎片都不剩,把他本有的機會瓜分個幹淨。
“教練怎麼說的?”
“教練說讓我好好養傷,這幾天的訓練都不用去了,比賽的話看看亞錦賽開始後我的情況。”
談争說完後,兩人各自沉默了片刻。
教練的話能不能信?教練組自己有沒有私心?連賀芃山自己都不知道。
現在的體育已經不像以前那麼純粹了,比起運動員自身之間能力的較量,資本和各省體育總局之間的博弈同樣重要。本省出來的教練自然對本省出來的運動員有私心,主管教練和省體育局之間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賀芃山有些迷茫了。
他就像是浮在汪洋上的一葉木舟,完全找不到前行的方向,四方的迷霧把他重重包裹。
隊裡的師兄師姐都有自己的庇護傘,而他身後的臨海省體育局在國家隊裡沒有一個人。如果他是孤軍奮戰,他好歹能認清自己的處境,關鍵是,他甚至分辨不出誰和自己是同盟。
他的主管教練嗎?賀芃山在打破華錦賽紀錄前一直沒有主管教練,完全處于被散養的階段,一個多月前才投入現在這個主管教練的門下。
教練名叫楊連,是個想出成績的人。賀芃山有奪冠的希望自然對他大力培養,但現在的賀芃山似乎已經沒有奪冠的競争力了,楊連是會繼續把寶壓在他的身上,還是借着這次機會去扶持其他新人呢?
“師兄,你千萬不能沖動,亞錦賽可以有很多個,你才十八歲。”
賀芃山苦笑:“亞錦賽是有很多個,但下一個未必是我了。”
談争終究隻是局外人,并不清楚華國國家隊裡的彎彎繞繞。她沒有辦法設身處地為賀芃山考慮,甚至除了賀芃山以外,她沒有第二個國家隊的消息來源。
她無力地攥緊了自己的拳頭。
“師兄,我很多事幫不了你,隻能在心理上幫你分擔一二。”
“但如果你感覺有什麼事想要找人說出來,我希望你第一個想到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