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動靜太大，被劉老師發現，沖潘安桐道，“潘安桐，你不學習，别影響人家林希莞。”

潘安桐不屑一顧地扯出一絲笑随意翻着書。

劉老師走了以後，潘安桐道，“你别怕，不就是去趟辦公室嗎，你就當他說話放屁好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别往心裡頭去。”

林希莞沒理他，她不是他，近乎被所有的老師都叫去過辦公室，把去辦公室當作家常便飯。而她，是爸爸媽媽眼裡頭的好孩子，希莞擔心劉老師會打電話給爸爸媽媽，擔心梓辰哥哥也會知道，梓辰哥哥又該教育她了。

她不想子辰哥哥看不起她，她也想有一天，子辰哥哥可以像别人一樣，大大方方地驕傲地介紹她。

希莞回來的時候，潘安桐在走廊上跟朋友聊天，眼睛時不時看向辦公室，希莞出來的時候，潘安桐眼睛都亮了，跟在希莞身後追問有沒有事。

希莞不願意潘安桐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表現得跟自己很親近，因為班裡的同學總是喜歡看到兩個人走得近，就喊他們是男女朋友，希莞不願意成為這樣的對象，也不想參與到這樣的遊戲裡，希莞跟潘安桐并沒有多熟悉，至少，在希莞看來是這樣，希莞對潘安桐說過很多次，可潘安桐老是不改。

潘安桐一路追到了座位，希莞有些生氣，通紅了臉，“潘安桐，你别再問了。”

“好好好，不問就不問。”

可潘安桐實在忍不住好奇，沒過一會兒又是道，“林希莞，你剛剛上課也沒聽？”

林希莞沒有回答，裝作沒有聽到趴在了桌子上看着窗外。

清晨的陽光穿過高大的梧桐樹葉，從窗戶裡打進來，灑在希莞的身上，照亮了希莞臉上的小絨毛，希莞看着那些精靈一般在晨風中跳動的樹葉，思緒回到了梧桐鎮。

希莞沒來梧桐市以前，一直把梧桐鎮當成全世界最大的地方，其實希莞也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在希莞心裡，梧桐鎮就是整個世界。

希莞原本在風陵渡村上小學，可風陵渡村的年輕人漸漸都到梧桐市打工去了，小孩子也跟着爸爸媽媽走了，風陵渡小學也漸漸沒了人。

婆婆跟希莞說，“莞莞，我跟村長說了，下個學期，就到梧桐鎮去上小學吧。”

村長的親戚，是梧桐鎮小學的領導之一，婆婆跟村長說了好多好話，起初村長不答應，婆婆從衣櫃裡拿出了希莞爸爸這些年從城裡寄來的錢，大概有幾萬塊，婆婆這些年都攢着，舍不得花。

婆婆第二次去的時候，村長把婆婆請到了皮沙發中間，給婆婆倒了茶，說，“希莞是個好孩子，平時學習也好，在這裡上小學，也是浪費了這麼一個好苗子，你放心，我呀，一定好好說說，争取給希莞安排進最好的班裡。”

晚上，婆婆跟希莞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乘涼，穿過山崗跟稻田的風，夾着蛙鳴，驅散了盛夏的熱意。

婆婆說，“莞莞要好好學習，長大了到外頭去看看，不要像婆婆一樣，一輩子沒有出去過。”

希莞說，“婆婆，我不想去梧桐鎮念書，也不想去外頭。”

婆婆說，“莞莞，别說胡話。”

莞莞說，“婆婆，我沒說胡話，爸爸就是去了外頭，才不回來。”

婆婆說，“莞莞，不許說爸爸，爸爸是到外頭給莞莞掙錢了，等掙夠了錢，就會回來看莞莞的。”

希莞不相信婆婆說的話，她覺得爸爸一定是不要她了，才許久都不來看她，别的風陵渡村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陪在身邊，唯獨希莞沒有。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新學期開學的日子。婆婆給希莞準備了一個新書包，說，“鎮子裡跟村裡不一樣，莞莞到了那兒，要好好學習，不要跟那些不聽話的娃娃湊到一塊去。”

希莞坐了村長的車，戀戀不舍得跟婆婆道了别。希莞坐在車後座上，透過後窗，看到婆婆拄着拐杖立在原地，一直目送她，希莞朝婆婆揮手，直到婆婆再也看不見了，才偷偷流出眼淚來。

希莞怕村長發現，急忙擦掉，端坐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熟悉的風景漸行漸遠。

村長把希莞帶到秋水鎮小學的校長辦公室的時候，校長正在跟辦公室的一個男孩子說話。

希莞在一旁大氣不敢喘一下，偷偷打量了一眼那個男孩子，那個男孩子出去的時候撞到了希莞，沒有道歉就走了。

村長跟校長介紹了希莞，又掏出了口袋裡頭的一個信封，裡頭裝的是滿登登的紅錢。

老師介紹希莞的時候，希莞緊緊拽着自己的衣角不敢看台下。直到台下響起來掌聲，希莞才擡頭看向人群，人群裡，唯有一個男孩兒趴在桌子上睡覺，很顯眼。

老師安排希莞坐在他旁邊。希莞叫他的時候打擾到他休息，他沒好氣地站了起來，說，“心煩。”

希莞抿了抿唇，瞧見他就是剛剛校長辦公室裡頭的那個男孩子，說，“對不起。”

希莞第一節課聽得很認真，下課的時候在書上記着沒寫完的筆記。

誰知一個動靜書就被搶走了，那個男孩子單手拎着書，随意翻了翻，不屑一顧道，“林希莞？”

希莞大氣不敢喘一下，生怕不小心又惹到他。

他擡眼瞧了她一眼，道，“長得倒是挺好看。”

希莞不敢看他，隻聽見他道，“寫這麼多？”

希莞不回答，他說，“你是個啞巴？”

希莞知道他大概是婆婆口裡常說的那種不學好的差生，雖然不願意跟他坐在一起，但這是老師的安排，她隻好忍下。

希莞不滿意他不經同意就拿走他的書，但她怕惹他生氣，隻低聲道，“我數學不好，不寫的話考不好。”

那個男孩兒“哼”了一聲，道了句“笨蛋”。

希莞眼圈有些發紅，但面對這麼多陌生人，并不敢哭出來。

男孩兒拿起派克鋼筆，在希莞書上胡亂寫了幾個字，就丢到了希莞面前，希莞打開看時，在她名字上方的正中間有三個潦草的大字——潘安彤。

臨近小學畢業的時候，希莞在課堂上聽課，班主任忽然進來把希莞叫了出去，說，“希莞，你的婆婆病了，趕緊回家去吧。”

希莞回到家的時候，看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她不敢上前，婆婆說，“莞莞，來，這是爸爸。”

希莞不得不上前緊抓着衣角，叫了聲“爸爸。”

婆婆說，“莞莞，以後就要跟着爸爸到城裡住了，要好好聽爸爸的話，知道了嗎？”

希莞不願意跟着他去城裡，但這是大人決定了的事情，她改變不了。

希莞站在門外，聽到婆婆單獨跟爸爸說，“正英，我知道你因為淑華的死，一直都不喜歡莞莞，可莞莞她是你的女兒，她難道就不想要媽媽嗎？”

“媽，如果不是懷了她，淑華就不會死。”

“你閉嘴，淑華懷孩子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咱們林家有後嗎，現在倒好，你一個大人，倒将所有的錯怪到一個小孩子身上，莞莞她有什麼錯？”

“你一走這麼多年，除了打錢回來，還為莞莞做過什麼，你這個父親，當得合格嗎？你還有臉怪莞莞，莞莞沒有讨厭你這個父親就不錯了。這些年，我看在眼裡，莞莞打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樣，她心思重，凡事都想得多，到了城裡，你要好好待她。”

“我年紀大了，也照顧不了她了，要不然，我才不會把莞莞給你，你一個男人，什麼都不知道。”

“媽，我說了，我在城裡買了房子，你跟着我去住……”

“哼，跟着你去住，你媳婦同意嗎？”

“媽，我會跟冬梅說的。”

“你也犯不着跟我說這些，你們是城裡人，我一個農村人出生的，住不了你們城裡人的房子，你也别勸我，我自小住在風陵渡村，一輩子沒離開過這，死也要死在這，以後你也别再勸我。”

“媽，你非要分這麼清嗎？”

“走吧走吧，我不想跟你吵，讓我這個老太太呀，一個人清淨會兒。去把莞莞找回來，我有話要跟她交代。”

“媽，你眼裡除了她，連我這個兒子都沒有了，也不知道誰才是你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