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晃就是三年,像是多了一個“閨女”,他每天都親自動手照顧着病怏怏的時莞,無一例外都是親力親為。
晏邺北忙裡忙外細細養護了時莞三年,散盡千金尋遍了名醫,耗費人馬找盡了珍奇,想遍奇方異藥的,才堪堪根治好了時莞這咳疾。
照料了時莞那些年他自是知道該如何處理她的不适感。
寬厚的大掌輕輕拍着她的後背,顫顫的感覺讓人酥酥麻麻的。
熟悉的感覺卻不如從前那般自在,像是嗆進喉嚨的冷空氣被震了出來,時莞一會兒就不咳了。
餐桌上
兩碗排骨面上桌,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辛辣氣味。
細細挑撿着碗中的肉,擦拭着女孩吃得滿嘴是油的嘴角。
“要是宮尚儀看着你現在這幅模樣,不知道會不會當場氣得暈過去。”
晏邺北笑着說道。
小時候因為學習禮儀,時莞在宮尚儀那裡可挨了不少打。
宮尚儀是這宮裡最有生望的禮儀女官,當年雲皇後的冊封禮也都是宮尚儀一手操辦的。
自古“嚴師出高徒”,時莞落在宮尚儀手那是一個“苦”,打手闆子、罰站可謂是一點沒少受過。
就算是現在及笄了,時莞在宮裡遇上宮尚儀也是繞道走,伴随着手心的微微刺痛,撒腿就跑。
唇邊翹起輕松的弧度,晏邺北單手撐着腦袋看着一旁的女孩。
少時,小姑娘罰站的時候,他可不少去“打掩護”,這丫頭一瞅着機會就打渾,每次叫抄的書也都是經他之手“加工”完成的。
阿莞從小就聰明伶俐,隻是從不用在讀書上。
“看到了又怎樣,她還能吃了我不成。”
一口吃下大塊的牛肉,腮幫子鼓鼓的,時莞含含糊糊地知乎着。
笑着點點頭,擦試着銀筷,晏邺北自然地将碗裡的肉全部夾進了時莞那已經堆成小肉山的碗中。
“還夠嗎,不夠我讓廚房再做一碗來。”
接過時莞伸過來的雙手,細細擦試着,晏邺北問到。
“嗯嗯。”
用力地點點頭,将最後一口面食咽下。
“夠了,夠了,從來沒吃得這麼飽過,再來一碗就真吃不下了。”
時莞回答道。
嘴角被面前的人擦得幹淨,滲了水的絲帕抹掉了塗着的薄薄一層胭脂,露出了淡淡嫣紅的潤瓣丹珠。
像先前照顧的那樣,晏邺北接過侍女速來的幹絲帕子娴熟地擦幹了時莞的手,開始抹上芙蓉手脂。
“晏邺北。”
倒是沒覺着别扭,隻是耳朵有些微紅,紅唇輕啟,時莞開口喊着。
“嗯,怎麼了。”
低眸看向女孩,晏邺北回答說。
“想問你件事,你能不能幫我打聽打聽?”
透過敞開的窗戶,看着不遠處的宮燈,時莞想起還囚禁在宮中的白妗妗母女二人問道。
她試探着詢問道。
“前些日子,你一把火将齊王府燒了?”
手上擦拭的動作頓了頓,晏邺北回道。
“是。”
“那…”
想着能否趁着這次“變故”就将白妗妗困在宮内一并除掉,以絕後患,時莞又欲言問着。
“晏邺北你可否幫我問問,那宮裡囚禁着的白…”
“阿莞。”
隻是,還沒等時莞說出白妗妗的名字,晏邺北就張嘴打斷道。
少見他如此失分寸地打斷人說話,隻是從語氣中感受到了一絲生氣的情緒。
“我知曉你和那白倨才的女兒要好,可…她們…”
眼神裡透露着無奈的情緒,晏邺北的話語中流露着淡淡的不滿。
“無關乎他父親的罪名,她們或許不值得你救。”
他繼續說道,眼神中藏着擔憂的哀愁。
雙手輕輕捧起晏邺北的臉龐,時莞笑着對他答道。
“傻子,誰告訴你我要救她們了。”
猜出了晏邺北話裡話外的意思,時莞解釋着開口說。
“我和白妗妗可算不上什麼交情,你想多了,”舉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繼續言道。
“我可沒那麼傻,人都把我推水裡了,我還和她你侬我侬的?想什麼呢。”
“那你為何替她們過問這事。”
“如果,”
微微偏着點頭,帶着一絲的笑意,時莞低着眸看向晏邺北腰間的欽瑱司令牌說道。
“如果說,我想讓她們走不出這宮門,你會幫我嗎?”
淺淺的梨渦微現,擡眸望向晏邺北,眼裡含着淺淺淚光。
“阿莞當真想如此做。”
“我若是當真想如此做,你會覺得我狠心嗎?”
帶着笑意,眼裡卻藏滿了思緒,時莞開口問道。
落葉輕輕飄灑在空中,絲絲小雨侵蝕着地面,帶着初冬的涼意。
許是覺察到自己剛才的那番言論有些過于失禮,還不等晏邺北回複,時莞又趕忙開口說。
“晏邺北,如果這樣做…讓你很為難,我不勉強。”
臉上挂着笑,扯着嘴角,卻不見這笑容下的真切。
“阿莞,在任何時候你都可以信任我。”
正好結束手上的“工作”,出手解開系着的金絲繩,晏邺北将令牌取下,放在桌上。
“她們本就是戴罪之人,陛下既是下了誅殺令,那便無關男女老少都應就地伏法,無論地處哪裡,都不該有例外,”。
頓了頓,他輕輕地撫了撫時莞的烏黑的鬓發,繼續說道。
“我隻負責完成我的本職工作,其餘的阿莞自己做主就行。”
待到手上的脂膏慢慢吸入皮膚,時莞伸手将桌上的令牌握在手裡。
“那你可以讓我混進去嗎?”
臉上挂着認真的神情,時莞問道。
這冷宮裡可不是随便什麼人都能進的,門外日日都為欽武軍看守,兩個時辰一輪班,須得禦賜的欽武令才可得入。
這幾日哥哥繁忙國事,晏邺北擔下了欽武軍的統領,令牌自是在他手裡。
縱使她時莞是這大臨的嫡長公主,沒這令牌她也進不去,大臨國律擺着,她不想讓父皇為難。
“阿莞需要我做些什麼嗎,我想我願意成為阿莞手裡出擊的利劍。”
晏邺北笑盈盈地望向略顯稚嫩的臉龐出言。
“幫我收屍行嗎?”
“阿莞,你不用硬闖,我願将令牌給你。”
扶額一笑,時莞搖搖頭。
“晏邺北,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殺人,你幫我墊後。”
聞言,心裡的擔心落地,晏邺北愣了愣,嘴角微微一揚地笑道,他說。
“放心吧阿莞,我會處理好一切的。”
阿莞,你明知道我會願意跳下你挖的陷阱裡的,怎得還這樣小心翼翼地問我呢。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時莞的心也随着車輪的滾動搖晃着。
“阿莞,若是困了,可以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耳邊傳來晏邺北溫柔的聲音。
将手裡的暖爐踹得緊了些,時莞搖了搖頭,回道。
“無事,現下我還不覺着困。”
“好。”
一旁的人柔聲回答道。
回想着剛才晏邺北說的話,聽着車頂上傳來稀稀落落的雨聲,她的思緒飄然。
伸手輕輕掀起一角沉重的麻棉車簾,雨色朦胧,溫潤的空氣帶着夜間的甯靜氣息徐徐飄蕩着。
“對不起啊晏邺北,又要利用一下你了。”
時莞看着路邊飄落的杏花,心裡說道。
臨王府和公主府隻隔着三兩個街道,很近。
清風拂走思緒。
“到了。”
看着馬車穩當當地停在公主府外,收回了有些濕漉漉的手尖,時莞擡頭看向晏邺北開口說。
大門輕啟,阿元撐着傘走了出來。
點點頭,先一步為她掀開輿體,緊緊握着她先才打濕了指尖的頭,晏邺北牽着時莞下了馬車。
借過陳玺遞來的撐好的傘,晏邺北舉起傘正正地蓋住了時莞頭頂上飄下的雨滴。
雨打在傘面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陪着時莞走向阿元,看着她奔去的背影,晏邺北的嘴角一直微微笑着。
一個轉身,終于回應上了女孩遲來的燦爛笑臉。
晏邺北滿足地向她擺擺手,方說道。
“雨天濕滑,今日趕緊回去好好休息罷。”
一傘遮不住晏邺北寬大的肩,凄凄的風雨吹拂着他身上的常衣,黑裘披風上的狐毛被風刮起,他的笑卻如飛絮的蝴蝶穿梭在斜陽裡。
他站在風雨中卻絢爛得讓人一怔,猶如神明降臨。
也是,他本就為保護她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