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柳興林隻得提筆簽字。
袁三爺見狀也趕緊簽了見證,又将退婚書怼在了柳家兩位族老眼前:“柳老弟,快簽吧,怎麼?夢想成真太激動,拿不住筆了?”
袁柳兩家同為大姓,因着選村長,也是摩擦不斷。雖無實際沖突,但這種時候也免不了刺幾句。
“既然退婚書到手,那婚書該給我們了吧。”村長媳婦見袁寶兒拿到手連忙出聲詢問。
“那是自然。不過不知道柳秀才這會兒有沒有跟您二位商量,既然已經退婚,咱倆家也就沒了姻親關系,這些年我家為他讀書出的錢可是要一五一十地還回來的。”
“什麼錢!那是你自己非給男人花錢,憑什麼要我家還!我弟弟可沒讓你出錢!”
袁寶兒懶得理大喊大叫的柳興木,今天真的是喊叫的人太多了,兩隻耳朵之間好像都通了馬車。
“興木。”村長低喝一聲,繼續道:“大寶兒,小寶兒正是鬧人的時候,芝蘭一人照顧不過來,你回去幫忙去吧。”真是看不懂情形,還嫌不夠丢人嗎!
圍觀人群自以為竊竊私語,可聲音大的都傳到了村長的耳朵裡,氣得村長牙龈生疼,卻又不好發火。
“寶哥兒說得對,耽誤你這麼多年,柳伯我也是心裡難安,定是要補償你的。”
“補償?誰說要補償了,你這一家人可真會說話,好像誰訛你錢一樣。”錢玉容真是不能理解,這家人舌頭是鋤頭嗎?一張嘴說話就是一個坑……
聘金五兩。
六年借銀三十兩。
六本手抄本書籍共計十五兩二錢。
筆紙每次二錢,算每年四次,共計四兩八錢。
墨條,計二兩。
指尖翻飛,算盤珠子叮當碰撞,袁寶兒邊算邊說:“除去借款和供你讀書的花費,其他的便不要你的了,扣除聘金共計四十七兩。”話落,袁寶兒将算盤推給了柳興林。
“好,四十七兩,三天内就給你送來。婚書可以給我了吧。”
“欠條。”
現在誰要是還信他那可就是真傻了。
字若飛天的欠條到手,袁寶兒便将婚書展開給他确認,見他點頭,回身就将其沉入水槽中,毛驢舌頭一勾,就将它卷了進去。
婚書沒了,這場戲也散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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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老二歸置好桌椅就見錢玉容半邊身子都探出了後堂。
“容娘。”
錢玉容正看得入神,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傳來,吓得她直接一個激靈。
“容娘,你這是幹啥?”
“就說你腦子缺根兒弦兒!這倆人連個驢都能聊好一會兒,我怕倆傻子會被騙走。”
袁老二撓了撓頭表示:我不理解……
滿臉橫肉都擋不住的傻氣,錢玉容輕輕擰了他一下,囑咐了他兩句就跨了出去,望着柳從南的背影問道:“寶哥兒,他咋沒把這驢牽走?”
“他去村長家了,說是要回祖籍定居,去找村長核對一下祖宅和土地。”
錢玉容眼神直直地點了點頭。
“阿娘?”袁寶兒見她直愣愣地看着村長家的方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詢問道:“阿娘還在生氣?”
“沒,看落日呢。”錢玉容收回視線,又把袁寶兒拉回了堂屋,輕聲問道:“你咋還能認識剛才那讀書人?而且,聽着咋還有什麼歉禮啥的。”
杏眼微彎,袁寶兒笑着回道:“他呀,他就是昨天氣到阿娘的人。”
昨兒一早袁寶兒去書局給柳興林買紙筆,遇到柳從南帶着妹妹去詢問如何投書稿。也是不巧,昨日當值的夥計是大掌櫃的遠房侄子,大字不識卻總是一副看不起貧寒讀書人的模樣。
柳從南一身棉布襕衫又無裝飾,身材雖是修長,但過于白皙的膚色總讓人錯以為他柔弱無力。棱角分明的臉,眉目深邃,高鼻薄唇自帶貴氣與清正,隻是他聲音溫潤,語氣和緩,削弱了長相自帶的攻擊性,讓人覺得是個好說話好欺負的讀書人。
故而,夥計回話便多了幾分尖酸和刁難。她妹妹看着年紀小,但火氣是真壯,直接跟夥計吵了起來。夥計氣極欲動手打人,柳從南伸手去攔,拉扯間硯台被掀翻,直直的撒了袁寶兒一身黑墨。
柳從南回身道歉,擡頭便愣住了,陽光灑落,金粉浮動,眼前一人身着銀朱色圓領袍,手拿紙筆,嘴唇因驚詫而微微張開,眉間一點紅痣,應是小哥兒無疑,但其五官英氣,長身鶴立,一襲紅衣更襯的他如烈火驕陽,明媚靈動。
柳從南看着袁寶兒,覺得他像是在發光,澎湃的生命力似微風,吹動一池春水。
袁寶兒新穿的衣衫就這麼髒了,還未等發作,那夥計張嘴便罵:“你沒長眼啊!看不到這兒有人鬧事?還站在櫃台前!活該潑了一身墨!”
“你那眼睛和鼻子一塊長在腦瓜頂了是吧?長錯位了可真是影響你淨口了,滿嘴死魚爛蝦味兒!”袁寶兒本不想在書局争吵,誰知這夥計指着鼻子罵他們三人,還越罵越難聽。
賬房先生之前看夥計要打人就跑去後堂叫了二掌櫃,這會兒出來正好叫停四人的争吵。這夥計仗着伯父撐腰,根本不怕二掌櫃,冷哼一聲轉身走向後堂。掌櫃無法,隻能自個兒彎腰賠罪,言明除去紙筆錢另賠三百文給寶哥兒買新衣。
寶哥兒着急去和阿爹彙合,懶得糾纏,拿了銀錢轉身想走,卻被柳家小妹拽住了布包。
袁寶兒:“??”
“小哥兒見諒,衣服弄髒也有我哥哥的錯,他笨嘴拙舌不敢問,不知可否允許我兄妹二人與你同去成衣店,買件衣服賠罪?”
袁寶兒擡頭看眼面色微紅的人,拒了她的提議,書局已經賠錢,他自己去買一件就好。
見他要走,柳家妹妹趕緊推了柳從南一把,真是……恨鐵不成鋼……
“小哥兒請留步。”柳從南穩住步伐,微紅的臉頰好像又熱了一度:“小生柳從南,無意冒犯,請勿怪罪,這些銀錢還請小哥收下。”
既然是來問投稿的書生,可見并非富裕之家,讀書的花費有多大袁寶兒還是略微知道的,擡頭彎了彎好看的眉眼,笑着說了聲:“錢就算了,若有緣再見,你幫我個忙就當是今日的歉禮。”
匆忙趕到西市檔口彙合,新衣上那一大片墨迹直直地刺進錢玉容的眼,氣得她直罵。新學的花樣就這麼毀了,真真的恨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