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細膩的女聲,陰陽怪氣的話語。
“寶哥兒,你年紀小應當是不記得了,這呀,你叫小娘就成。”
袁寶兒:“?”
“錢玉容!”哪怕是生氣,紫衣婦人的聲音也依舊如尋常一般溫柔,略微上揚的語氣倒像是在撒嬌。
“怎麼?我這名字也好聽,要不以後換我叫錢玉娥,容字也同那珠花一樣送你了。”
“棄婦名字有什麼好聽的,也就你吧,拿一堆破銅爛鐵當個寶兒。”
輕輕擡手,身後的小丫鬟快步上前穩穩扶住。似是嫌風大吹亂了發髻,蔥白細指墜三個碩大的戒指緩緩擡起,輕輕撫過鬓邊。
“寶珠,走,我們去琳琅苑為袁夫人選生辰禮,免得她待久了鄉下,土氣熏人。”
“你!”
錢玉容拉住目欲噴火的袁寶兒,低聲勸阻:“莫同瘋子争吵。”
她嫁與袁老二那年寶哥兒才五歲,定然不記得這人了。她是錢玉容遠房表妹,家中蒙難之時曾獨身一人來投奔。青桐巷房子并不大,收留她也隻能讓她與錢玉容同住,危難之際有人相助自然會一生銘記,錢玉娥也記住了。
她記住了親女與養女的不同待遇,記住了一家人對錢允兒的偏愛,也記住了學堂裡學過的:滴水之恩,當恩将仇報。
她的腦子好像同常人不同,直線進去,曲線出來,說的每一句話都能歪曲重組。這樣的人,争辯到最後誰知道哪句話會戳到她心窩子點燃她的理智,大好的日子還沒過夠,何苦招惹偃旗息鼓的瘋子。
行吧。
偶然一見不認識的瘋狗而已。
場面重回平和喜悅,火紅的柿餅在家中歡呼呐喊,勾的灰灰短促地嚎叫兩聲便飛奔而歸。
風雪寒涼,棉衣漸厚。十一月最後一個大集同輕飄的小雪一起到來。
集市人多往來穿梭,雪花剛落便随踩踏化開,往日幹淨整潔的街道逐漸污糟,紅火的攤前更是淩亂不堪。
袁寶兒一身橘紅色的圓領袍領口和袖口加了灰兔毛領,擋住了倒灌的風雪,但随着雪化布鞋已然逐漸浸濕。
“冷吃兔明日停售?”
梁文中脖子長伸,嘴唇大張,如果可以甚至想将眼珠摘出來扔在地上。
“咔嗒。”
詹一凡伸手合上那張極度拉長的臉。
“詹一凡!”
“噓,凍舌頭,先說正事。”
梁文中擡腳後移,髒污的鞋底緩緩踩住他的幹淨的鞋面,長相看起來是肉乎乎暄暄軟軟的富态,但渾身肉卻長得極為實在,這結結實實的一腳下去,詹一凡覺得腳趾頭急速充血,腳指甲甚至都想離家出走,不等他出聲,梁文中就低聲回贈了一個“噓”字。
“為啥不賣?因為如意齋他們?你兔子不夠了?”
“不全是,落雪後就快封山了,沒法打兔子是一方面。這個,是另一方面。”
新壇子。
青色方形闊口瓷壇,釉彩尋常并不出衆,但那朱紅色描繪的寶記二字卻是同小牌匾上的一樣,俊秀飄逸,一眼入心。
棗紅色的肉脯,薄可透光,炭火炙烤過的味道混着不知名的香甜直沖味蕾。
“好吃。豬肉?怎麼賣!”
竹簽上那薄薄一片哪夠梁文中細品,甚至本該遞給詹一凡的竹簽也被截胡。
“别急。”
又一個新壇子。
不同顔色的闊口瓷壇,同樣出挑的寶記二字。
麻辣鮮香,緊緻有嚼勁,棕紅色或者辣椒籽和白芝麻的外表,撕開肉質确實細嫩的粉紅,細細品嘗,每一絲肉條都鮮香可口。
“豬肉幹?袁老闆心思靈巧,手藝精湛,甚是美味。”
終于繞過左攔右擋的梁文中,詹一凡得以細細品嘗。
“這個怎麼賣……嘶……”
“三錢一壇豬肉鋪,豬肉幹五錢,也可以按斤和按個兒買。”
“詹一凡,結賬。”
“不用,送你倆的,每人一組,若是這兩日鋪子租得順利,五日後便開門營業,還請兩位捧場呢。”
“嘶……那先恭喜袁老闆了。”
“同喜。”
梁文中:“?”
“布料成了,我确信是兩家歡喜的好品質。”
溫暖寬敞的後堂,寬大的木桌上輕薄的軟緞徐徐展開。
“妙!”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碧色布料上粉白青三色荷花交錯綻放,碧波蕩漾中陽光灑落似金如銀,輕輕抖動好似一幅晚霞映荷的别樣美景。
成裙穿在身上,行走時定然可如畫中美人翩跹。
“令堂手藝精妙,得此繡品,田某之幸。”
“田掌櫃謬贊。”
“我的眼光可有進益?”梁文中擠在自家大伯身旁,笑得一臉驕傲。
“文中确有長進。”
田大掌櫃拍了拍梁文中肩膀,目光投向袁寶兒。
“契書我已看過,這匹料子二十五兩,袁小哥兒可同意?”
兩月辛勞,得銀二十,已然超過預想。
“二十兩?不成。”
矮小的黃臉漢子連連擺手拒絕。
“這鋪子雖小,但這可是東市主街上的鋪面,若不是愛吃小袁老闆做的冷吃兔,二兩五錢一月都是不能有的租價。”
袁寶兒同柳從南對視一眼,反駁道:
“這可是街尾,哪裡能同其他鋪子一個算法。再說……你這鋪子就這小小的一個門面,連個後堂都沒有。”
“小老闆也瞧了不少鋪子吧,實不相瞞,那些大的反倒不适合您這營生。再說這後堂,您這生意紅火的哪用得到夜夜留人守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