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述啞然。
她赤手拿起一個紅薯,在掌心翻來覆去地拍打了幾下,将沾上的炭灰拍幹淨,遞給崔述。
崔述遲疑了下,伸出左手來接。
“嫌髒?”周纓收回手,将紅薯皮撕下來,握住紅薯底部重新遞給他。
“不是。”
崔述這回速度快了些,趕緊伸手接過。
黑豆聞着香從角落裡爬出來,在腳邊蹭來蹭去,周纓将剛撕下來的紅薯皮扔給它,笑說:“這小崽子,聞到點兒香味,覺都不睡了。”
崔述低笑了聲,埋頭咬了一口。
剛出爐的烤紅薯香得饞人,然而實在太燙,他手不方便,正左右為難,周纓将紅薯接過去,取一片枯葉纏住底部,再次遞回給他。等他接過,自個兒利落褪了另一個紅薯的皮,埋頭專注地吃起來。
崔述吃東西慢,周纓邊烤火邊等他吃完,才問他:“洗把臉?”
又是一個“好”字,周纓見怪不怪,打了盆熱水過來,擰好帕子遞給他。
崔述擦洗完,同她别過,拄着她新做的木拐,一瘸一拐地往屋裡走。
轉身關廚房門的時候,他刻意多停留了一陣。
周纓蹲在竈下,注視着方才圍坐的火堆,爾後,拿起木棍,跟着地上殘存的字迹,專注地描起自己的名字來。
崔述多看了一眼,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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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覺睡得足,崔述第二日醒得早。
東方未明,四野俱寂。
他打開房門,站在檐下,在如墨的夜色裡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戶人家隻有兩間矮小的夯土房,并一個更為低矮的耳房,獨門獨戶地隐在崖後,借地勢之故,若非逐寸搜查,的确很難發現此處,倒是個極佳的蜇伏之處。
刑部簽發批文将他流放郢縣,一路移交給沿途州府,押解的官差換了一批又一批,原本初十那日他将被移送明州府,而明州府今秋複核時定下足足二十餘人發往郢縣,等同明州府彙合交接完畢,押解的官差人數必然大增,他再要脫身就很難做到悄無聲息,于是隻能選在這一段路上動作。
原本上一段的同行之人皆已被移送完畢,隻剩他一人,看管必然松懈,于是他提前派親随埋伏在半路,預備半道脫困。
誰知官差因心急返程回家過年,天一轉晴就臨時棄了官道,改從此處抄近道解送他前往明州府,這才打亂了他先前的計劃,于是他隻能冒險一博,而他的親随此刻也必然已經發現不對勁,循着蛛絲馬迹往這邊摸過來了。
隻是今日這輪新雪的勢頭比前幾日還要大上許多,親随不知還要幾日才能确切地尋到此處,而在官差放棄搜尋之前,他既不可能讓周纓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去替他送信,更要防範着官差查到此處來。
以他目前的狀況,沒有名醫良藥,一月半載間很難恢複到行動自如,更何況,他孤身一人,絕不能現身人前,否則恐會再陷囹圄。
如今這境況,還真隻能以不變應萬變,待手下人盡快尋來。
他想得深,站了盞茶功夫,風吹朔雪,寒意撲面而來。
他拄着拐慢慢走至廚房,門似乎從内被抵住了,他用了全力才将門推開。
周纓被驚動,自竈下睡眼惺忪地擡頭看他。
崔述頗有些吃驚:“你沒睡?”
周纓“嗯”了聲,目光越過他落在黑沉沉的夜色裡,面露詫異:“這時辰,你起來做什麼?”
“睡夠了。”他跨過周纓拿來擋門用的兩塊柴禾,看向她亂糟糟的頭發,“你要不要去睡會兒?”
周纓不說話,将頭埋進臂彎,好一陣沒動靜。
崔述慢慢走到她身旁坐下,将那支用起來還算趁手的木拐放至一旁。
周纓看着他緩慢但還算有條不紊的動作,往火堆中添了幾塊幹柴,應了他方才的話:“好,我去睡一小會兒,你自個兒當心。”
崔述點頭。
周纓走至門口,回頭問他:“等會兒要天亮了,雖然雪大,還是不能大意。你過來關門不方便,我在外頭将門鎖上?”
“好。”
周纓也不再多言,關門落鎖回到隔壁。
久不通風的室内彌散着淡淡的發悶的味道,她将門窗大敞開,行到榻前去整理床鋪。
家中沒有多餘的褥被,周纓将棉被翻了個面兒吹着,等室内的濁氣散得差不多了,抓緊時間上床休息。
卧榻内萦着一股淡淡的藥味兒,卻令她覺得莫名心安,雙眼才将将阖上,倦意便已湧來,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