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忽然清靜下來,周纓仿佛神魂抽離,塑像一般被凍在原地,丁點動靜都無。
半刻過後,風揚碎雪,劈頭蓋臉地砸了一身,才令她終于清醒過來,掙紮着往籬笆欄挪去。
四肢被縛,行動遲緩,身下積雪逐漸融化,滿地泥濘蹭到身上,髒污滿身,她卻渾然不覺,眼中再無他物,隻掙紮着向杜氏爬去。
不遠的距離,她耗費了足足一刻有餘,才終于抵達。
杜氏心口的血尚還是溫熱的,點點滴滴墜下,濺到她臉上,迷了雙眼。
“阿娘。”她彷徨而無助地呼喚,聲音漸低。
直至身子都要被凍僵時,院外傳來一陣混亂的腳步聲。
楊成夫婦扭着方才逃跑的楊固過來,一見這副景象,心中驚駭不已,半晌才回過神來。
楊成一拳将人撂倒在地:“我就說你這雜碎鬼鬼祟祟的,準沒好事,是你幹的?”
“不是我,不是我!”楊固抱頭鼠竄。
楊成轉頭看向瑟縮作一團的周纓,連喚了幾聲“阿纓”。見她已意識模糊,不曾出聲回應,遂一把揪住罪魁禍首的衣領,拳頭狠狠砸了下去,拳拳到肉,揍得楊固嗷嗷直叫,面目全非,直像灘爛泥似的癱軟在地,奄奄一息,怒氣才稍稍平息了一點。
林氏将已經凍暈的周纓擁入懷中,解開繩子抱進室内,提來一壺還未冷盡的溫水倒至盆中,替她擦洗身子,好助她盡快恢複體溫。
外頭吵吵鬧鬧人聲鼎沸,原是楊固奔逃過程中路過五裡坪,恰巧撞上出來放炮迎新的楊成,二人寒暄了幾句。見他滿身帶血神色慌張,又是從周纓家這個方向過來的,因素知他們兩家人不對付,楊成便留了個心眼,多問了幾句。誰知楊固心中有鬼,二話不說便與他扭打起來,不期驚動了附近鄉鄰。
于是村民紛紛披衣穿靴跟過來,此時見着院中的慘狀,紛紛鬧嚷起來,有揚聲逼問被揍了個半死的楊固真相的,有要沒見着影兒的周纓出去解釋的,吵吵嚷嚷沒個消停。
林氏忍無可忍,“砰”地推開廚房門,站至檐下,叉腰一吼:“吵什麼吵,大過年的,出了命案願意去報官的就去報官,不想幫忙的就趕緊回家過年,存心在這兒碎嘴子看什麼熱鬧,欺負人家隻剩下個孤女是不是?”
“林嬸兒,話也不是這麼說。”不知哪個後生小聲嘀咕了一句,被素有威信的長輩揚聲喝住,隻好收了腔。
其餘人等陸續住了聲,族老站出來主持事宜,安排幾個穩重的中年人連夜結伴去報官,另安排剩餘人手将院中圈圍起來,輪流值守,不讓人畜靠近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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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纓睜眼時,天際已露出青白色的一線。
帳幔洗得發白,天光與雪光透過薄薄的苎麻布料灑進來,落在她身上。
窗外大雪折枝,簌簌灑落一院白。
她抱膝坐在這張年歲與她相近的架子床上,心裡忽然就空了一塊。
院中靜谧,偶爾傳進來一串雜亂的腳步聲,間雜着幾句含糊不清的人聲。
枯坐了片刻,她起身往外走去。
林氏恰從外間拿着一簍子炭進來,見她起了身,驚喜道:“老五家媳婦兒說你凍得厲害,恐怕還要好些時辰才能醒過來,我才說再給你添些炭,果然她這半吊子郎中不靠譜。”
“多謝林嬸兒,勞煩了。”周纓禮貌客套地沖她說完這話,甚至還抿出了一個淡淡的笑。
林氏心中暗驚,直覺不妙,一時猶疑着頓在原地不敢上前,直到周纓從跟前走過,才猛地将手中竹簍放至一側櫃上,從後抱住了她,懇求道:“阿纓,别去。”
“嬸兒,那是我娘。”周纓試圖推開她。
林氏悲從中來,帶了哭腔:“那是個苦命人兒,官府的人剛到,仵作……仵作正準備驗屍呢,你不要去,太慘了,不要看。”
“沒事。”周纓将她扣在自個兒臂上的手指一一掰開,淡聲說,“讓我去送送。”
林氏讓開道,注視着她虛乏無力的背影,終于忍不住落了淚。
院中已被官差接手,年夜裡出了這樣一起聳人聽聞的大命案,被從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美夢中拉出來,前往這窮鄉僻壤查案,各個心裡都憋着一股怨氣,行事說話全無客氣,冷硬地遣散村民,隻留下了相關人等聽候差遣。
檐下簡單搭了一張草席,杜氏就孤零零地躺在上頭,蓋着一張麻布,仵作伏在她身上驗看傷勢。
周纓在卧房門口遠遠看着,目光悲戚地落在她身上。
林氏站在後方,擔憂地看着周纓的背影。
小半炷香後,仵作勘驗完緻命傷,暫作歇息。
周纓走上前,停在草席面前,緊抿雙唇,探手将杜氏未曾瞑目的雙眼阖上。
一個壯實身軀蓦地停在跟前,遮住了視線。周纓擡頭看去,是先前曾來過的那名喚作老金的衙役,冷靜地喚了聲:“官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