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李重茂離開了上官婉兒的府邸。
少年溫王并沒有回溫王府,而是直奔長安城中臨淄王的府邸。
臨淄王李隆基,本來應該待在潞州的。但今年正月,聖人李顯和皇後韋氏要舉行祭天大典,李隆基身為皇家子弟,自然也要從潞州回到長安參加祭天大典。
按道理說,祭天大典結束了,身為潞州别駕的李隆基也該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
可李隆基卻沒走。
他沒有要走的意思,聖人李顯是他的伯父,也沒有要催他走的意思。
于是,李隆基就心安理得待在長安的臨淄王府裡,沒事就跟從前的朋友叙舊喝酒,鬥雞走狗,過得好不快活。
今日他正要出門,誰知卻遇見了少年李重茂像個木頭似的杵在他的臨淄王府門口,既不進門,也不讓人通報,一臉的失魂落魄。
李隆基隻好将人撿回王府。
他手裡捏着一個夜光杯,盯着跟他隔了一個案桌的李重茂,英氣的劍眉微微挑起。
李重茂已經坐了小半個時辰,總是欲言又止。
李隆基本是想等李重茂先說話的,可少年總是欲說不說,令人憋得慌。
李隆基将手裡的夜光杯遞給李重茂,主動問道:“不是說上官昭容今日在府邸裡置酒設宴,給你送了帖子,你要去一趟的嗎?”
少年擡眼,接過李隆基遞給他的夜光杯,點了點頭。
“我去了,覺得有些無趣,便離開了。”
上官婉兒的才情天下皆知,但凡她經手的宴席詩會,都透着巧思,怎會無趣?
李隆基沒戳穿少年的謊言,隻是拿起旁邊的酒壺,給李重茂倒了一杯來自異域的葡萄酒,說道:“你有什麼事情來找我,不妨直說。”
李重茂:“……”
少年看向李隆基,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鴉青色的常服,劍眉星目,容貌俊雅,姿态悠閑潇灑又不失貴氣。
這位堂兄比他年長十歲,是他叔父相王的第三子。
父親這幾年與叔父相王李旦之間有些芥蒂,可對李隆基卻是很好,見了李隆基便親熱地喊着他的小名阿瞞,隻要李隆基在長安,就隔三差五喊他進宮喝酒打馬球。
李重茂跟李隆基的感情說不上很親近,但李隆基确實已經是皇室子弟裡,與他最沒距離感的人了。
他從武靈兒那裡碰了釘子回來,想找人訴說,想來想去,發現自己身邊也沒個能說話的兄弟。
然後……就不知不覺地晃蕩到了臨淄王府的大門。
李重茂想起不久前武靈兒跟他說的話,眉頭緊皺,問李隆基:“三兄,你能告訴我一些你從前的事情嗎?”
李隆基:???
李隆基不知道少年郎為什麼忽然這麼問,但還是給足耐心,他一隻手捏着夜光杯,有些漫不經心,“你想知道什麼?”
“就你和阿嫂成親之前,有沒有……”
李重茂的話一頓,忽然覺得自己問李隆基在和臨淄王妃王氏成親之前,有沒有心儀的小娘子,很沒有分寸。
那些話他問不出來,可他又很想知道,如果李隆基遇見了像他一樣的事情,會怎麼做。
他是真的很喜歡武靈兒,很想能與她在一起。
李隆基看李重茂一臉欲言又止的,哂笑道:“都是兄弟,别拐彎抹角的。但凡我能為你解惑的,一定言之不盡,絕不藏私。說吧,你來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李重茂猶豫了一會兒,可他實在憋得慌,最終還是忍不住說道:“三兄,我有心儀的小娘子。”
少年郎君,意氣風發,又血氣方剛,遇見了美麗動人的小娘子,心生愛慕之情,是少年天性。
李隆基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李重茂低頭看着那杯葡萄酒,神色迷茫,低聲說道:“我從前以為自己很了解她,可如今卻感覺自己不太懂她。”
有了心儀的小娘子,如果情場得意,少年是不會像此刻這樣患得患失的。
李隆基很淡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片刻之後,才慢悠悠地問道:“四郎,你該要定親了吧?”
李重茂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可父親為我選的王妃,不是她。”
李隆基見狀,神色莞爾地說道:“出身天家,嫁娶向來由不得你選擇。今日她無法當你的溫王妃,也不代表你們無法在一起。若你當真喜愛她,等納妃之禮後,再向你的父親請求,将她接進溫王府便是。”
李重茂:“……”
他和武靈兒從前也是這麼想的。
可如今武靈兒已經不這麼想了,一場重病,從她被送回國公府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都開始變得不一樣。
想到武靈兒今日在上官婉兒府邸與他說的那些話……仿佛又不止是覺得給他當側妃委屈了,還有更加複雜的原因在其中。
……你我終究還是不一樣的。你注定要經曆很多風雨,我卻不見得非要過那樣的生活。
武靈兒的話猶在耳邊,李重茂擡頭看向李隆基。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靠着身後的大迎枕,姿态有些慵懶,卻無形中散發出一種威壓,令人心生壓力。
似乎察覺到李重茂的目光,李隆基擡眼。
李隆基不笑的時候,眼神銳利,乍然對上,李重茂心裡沒有由來地覺得有些發怵。
可随即,李隆基笑了。
他的笑容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但十分好看。
李隆基看向少年溫王的黑眸含笑,說道:“嫁入皇家是何等的榮耀,那位小娘子竟不願意?”
氣氛忽然安靜了下去。
李重茂緩緩将夜光杯中的葡萄酒飲盡,“她從前是願意的,如今卻不見得。她若是不願意,誰也勉強不了她。”
少年溫王将夜光杯放下,他和武靈兒的事情人人心裡都清楚,可人人都裝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