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陣平擦着頭發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月見裡看上去已經睡熟了，側着身子蜷縮起來，一隻手護在胸前，另一隻手伸在枕頭下方，似乎是随時都準備掏東西的樣子。

他不由自主放輕了呼吸和腳步，以一種近乎虔誠的目光凝視着月見裡的臉。

“……”

片刻後，他踮着腳輕輕放了擦頭發的浴巾，又蹑手蹑腳爬上床，輕手輕腳地展開被子躺下。

這是松田陣平長大以後第一次和月見裡“同床共枕”，明明兩個人中間還隔着楚河漢界的距離，他卻把自己激動的面紅耳赤。

也正是這種激動，讓松田陣平放松了警惕，忽視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連其他人的呼吸聲都會被驚醒的月見裡，真的會在身邊有人又是靠近注視又是激動到呼吸急促的前提下安睡嗎？

“……”

感受到身邊人的呼吸逐漸平靜均勻後，月見裡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他慢慢坐起身，扭頭看着身側睡得四仰八叉的松田陣平，不由自主地無聲笑了下。

不知道為什麼，看着松田陣平睡得這麼踏實，他忽然就好受了些。

不過這種幸福感并不能和那些折磨他的陰影抗衡，快樂隻有短短一瞬，沒過幾秒鐘那些“東西”就再次纏了上來，不由分說把他拖進泥沼裡。

“……不要……不要……”

月見裡還記着身邊還躺着一個松田陣平，一邊無聲呢喃着掙紮，一邊踉踉跄跄卻強撐着沒弄出什麼動靜地從床上翻身下來，扶着牆離開了卧室。

他不知道自己從卧室去了哪裡，可能是客房？也可能是客廳？都有可能，不過他并不在乎，反正隻要不是在卧室裡、不會打擾到松田陣平休息就夠了。

“嗬——”

他頭暈的越來越厲害，和前些天喝醉的感覺倒是相似，耳朵裡是分不清内容的嗡鳴，眼前視野也是天旋地轉，能站穩都算奇迹了。

想吐，十分想吐。

但是月見裡沒有行動，而是完全把身體的重量壓在了身邊的牆壁上，空出來的兩隻手，一隻手卡着脖子，一隻手捂着嘴巴，努力不讓自己吐出來，甚至連作嘔的聲音都被他捂住了。

惡毒的詛咒聲和眼前那一張張怨怼的臉讓月見裡手足無措，他并非厭惡，隻是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謝罪”。

“……”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月見裡的臉上已經淌下了眼淚。

他的眼睛在哭，可是下半張臉卻在無聲地笑，不知道是因為哭泣還是苦笑，渾身上下都在發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如果這時候有人看見這一幕，一定會覺得驚悚——

月見裡站在那兒靠在牆上，渾身劇烈顫抖，又哭又笑的不知道在念叨一些什麼話，視線明顯凝聚在身前的某一處。

這樣乍一看，活像是中邪了。

“告訴我好不好……告訴我好不好……你們要怎樣才能消氣……我要怎樣做你們才會不那麼難受……”

他自己提出一個個解決辦法，又自己一個個否決，他甚至不可奢求“這些人”的原諒。

“告訴我好不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多時，他的手腕上就被自己咬出了好幾處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口。

這些疼痛對于月見裡來說算不上什麼，但現在隻有這些能讓他從眼前的恐怖畫面裡短暫的轉移一會兒注意力。

月見裡的世界裡已經是一片混沌，他再次陷入了虛幻與現實的掙紮裡，前些天的“習慣”讓他下意識就想去找酒，可過了好幾秒突然懵懵地想起來，椎川和光和迪戈走之前好像已經把他在公寓裡的所有存貨都翻出來帶走了。

“……”

他又懵了，低頭看着流着血的手腕不知道該怎麼辦，忽然腳下一軟，重心一個不穩，眼看着就要摔倒，但是他也絲毫沒有掙紮一下的意思，甚至還用為數不多的理智隐隐期待着直接摔暈過去算了。

然而想象中期待的碰撞感并沒有到來。

他的背後忽然一暖，緊接着耳邊傳來松田陣平驚魂未定的聲音。

“哥……你在幹什麼？”

月見裡猛地清醒了不少，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支支吾吾起來。

“我、我……我沒有……”

“沒有什麼？”

松田陣平握着月見裡還在流血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月見裡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話此地無銀三百兩了，但是這時候再想别的說辭已經來不及。

“……對不起，”他想了想，還是低下頭垂着眼睛向松田陣平道歉，“我錯了。”

松田陣平看他這副模樣，忽然心頭就是一股無名火——不是對着月見裡，而是對那個交手并不多的組織。

“哥，你沒錯，不用想我道歉。”

他擡手，捧着月見裡的臉，小心翼翼地揩掉對方臉上的眼淚。

“你沒有錯，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不用向任何人道歉。”他深吸一口氣，這才接着說，“你很好，真的，是太多人對不起你……哥，别這樣。”

“可是我……”

松田陣平一時間甚至沒有拗過月見裡的力氣，他再次低下頭，手腕上流出的鮮血讓他想起了曾經任務結束後手上沾染的血液，溫熱又粘膩。

“别看、别看……”

松田陣平順着月見裡的目光一起看過去，他雖然不知道月見裡具體在想什麼，但是還是從他的眼睛和表情腫判斷出他想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又連忙捂住月見裡的眼睛。

“别……”

完全喪失視力把月見裡吓了一跳，本來就有點發抖的聲音更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