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檀青解釋給她聽:“那日蘅兒不告而别,小姑娘鬧别扭呢。”
“你以為禹舟蘅真是身子不爽?”洛檀青一臉八卦:“那是因為祁厭昨兒個同旁人睡了!”
“這下一句話解釋兩碼事兒,任誰還不被哄好了?”
況且禹舟蘅從不自己燒茶水喝。
約素倚在一旁柔柔一笑:“你瞧旁人情事瞧得這樣清,自己可有什麼鐘意之人?”
洛檀青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而後端起桌上那半杯冷茶,抿了小半口道:“沒有。”
她一向重情義,又一向灑脫自在,做得了天虞長老,闖得了火海煉獄,開得了鬧市小鋪面,偏偏感情這條路她不想涉足。
風花雪月,肝腸寸斷一念之間。
約素鼻端一聲輕哼,嘴裡念道:“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什麼?”洛檀青沒聽清。
約素直起身子,又道:“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不明白她打的什麼啞迷,洛檀青支頤,兩腿疊在一起歪歪斜斜靠着,見約素繞了撮銀發挽在手裡,清聲道:“我曾在天界做事,那時冥府出了岔子,我卻走不開,便扯了根青絲下去替我探一探。”
洛檀青看着她一頭白發,咧了咧不明所以的嘴角:“青絲?”
約素抿了抿沒有血色的嘴唇,道:“從前是青絲。”
從前,她還是冥淵手底下一隻小鬼,掌管冥府七十二司大小事宜。
那日天庭召她有急事,偏偏冥府那邊又道地鬼的封印出了點兒亂子,需她回去一探究竟。
約素走不開,便扯了一縷青絲注入精魂替她下凡去處理。
因她常念起這首詩,“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下凡的那根青絲便化名做祁玉。
機緣巧合下,祁玉成了天虞當年的掌門,成了洛檀青同禹舟蘅的師尊。
洛檀青自小便跟着祁玉,跟着她自後山天泉邊兒撿了禹舟蘅,又跟着她從一吃人的精怪手裡救下祁煙。
人常說日久便生情,偏偏洛檀青的感情變了質。
這些事,是祁玉完成任務回到天上,同她精魂回歸一處後,她才知曉的。
她知曉祁玉同她一樣愛香,洛檀青便每每調了安神的香置其枕邊,又偷偷自己佩着,僞造自己能令祁玉安神的錯覺。她知曉祁玉愛下棋,洛檀青便将棋譜翻了個遍,學着怎麼順理成章地輸給她,又不被祁玉覺察。
天虞弟子三千,她不是最聰明的那個,卻成了最會洞察人心的那個。
因為所有心眼都使過,所有感覺都共情過,因此後來旁人的真心假意,甚至身邊人你來我往的拉扯,她一看便知。
約素在天上忙了一月,留給祁玉便是人間短短三十年。
那年天虞少見地下了雪,靈柩自收雲殿緩緩推出來,禹舟蘅哭得傷心,洛檀青卻一滴淚沒掉。她隻将天虞所有棋譜都燒了,将自己鎖在赤山殿五天五夜,直到燒光她備下得所有枕邊香,直到禹舟蘅敲響赤山殿的門,說,祁煙丢了。
八年後的某天,北灣村小河邊,她尋見了祁煙。祁玉在世上沒什麼遺物,她從死人堆兒裡拾回來的祁煙算一樣。
洛檀青這輩子少有撕心裂肺的時候,經曆了一次,便不想再有第二次。
偏偏她肝腸寸斷愛着的祁玉,隻是約素扔下凡間的一根青絲。她依托約素的一絲精魂存在,三五分像她,沒有悲喜,沒有情欲,沒有自主意識,甚至連黃泉渡厄道也走不得。
天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精魂自凡間回到天上後,同她有牽扯的凡人,會将她的樣貌,乃至說話的神情,漸漸淡忘。約素于是同陰陽盞做了交換,用渾身七成鬼氣,換洛檀青記着祁玉的模樣。
由此青絲變白發,約素才成如今這般病氣模樣。
天界的事她不能對洛檀青講,卻常盼着她在思念師尊時,順帶憶起她的模樣。
*
既放了要去湘西瑞州的事,日子自是平淡熱鬧起來。
胤希難得早起,趕了潼關鎮的集,帶回來幾筐鮮潤冰涼的荔枝,祁厭去隔壁鋪子買了幾屜包子,并上胤希做的小菜端上桌,禹舟蘅則留着看家,順帶照看令萱。
幾人吃冷荔枝吃得高興,令萱卻隻能吃泡了熱水的。幾次三番饞到不行,祁厭隻好端了盤子到外頭去剝。
前幾日冥府那邊來了幾隻小鬼,說是無常大人判錯了案,冤魂堵在黃泉口遲遲不去投胎,約素立馬帶着洛檀青回去瞧,一問才知是認錯了雙胞胎的命格,翻了幾遍八荒卷才捋清楚。
趁七日未到,又忙命謝無約與範成素釋了冤魂,将另一位帶到黃泉口飲湯。
洛檀青笑她,堂堂冥府竟也能認錯了人,約素卻道,自冥淵上神失蹤,她身上的鬼氣被陰陽盞抽去七成,眼神同耳力都不如從前。
問起陰陽盞為何要她的鬼氣,約素閉口不答,隻道各人自有各人的因果報應,是好是壞都是緣法。
洛檀青白她一眼,心裡将她同禹舟蘅劃了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