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正是好春光,清晨的太陽仍夾雜一絲涼意。胤希帶令萱回天虞之後,便萬分勤勉地給她吊真氣。
天虞夥食一般,一衆長老師姐均沒有口腹之欲,竈間甚少開火。不過她倆這十年來可是被祁厭喂叼了了嘴,祁厭不在,胤希便淘了本菜譜回來,變着法兒地給令萱做飯吃。
令萱一病便懶得下床走動,成日賴在屋裡不願出去,隻将手邊幾本古籍翻來覆去地看,活脫脫一個病美人兒。
見她最愛花鳥畫,胤希采了山後的花栽到院裡,卻未能引誘令萱出來瞧一眼。
知她常惦記祁厭做的杏仁羹,胤希學了七八分像,卻總喂她兩口便夠了。
掐貓逗狗的聲音未勾引到她,星婆追打公雞的動靜亦未令她開門瞧一眼。唯有飛金偶爾傳來禹舟蘅的音訊,她才會央着胤希給她講講。
胤希讀過一遍後,再将字裡行間關于祁厭的部分拎出來說給她聽
飛金五日一來信,起初她還十分心系,未待胤希提起便會主動詢問。或悲或喜,或惱或憂,字詞句逗牽引她每一寸神經。
再後來,她好似沒那麼在意了。
先是五日一問,再是七日一問。直到那日胤希端了湯藥進來,邊吹邊道:“飛金傳信說長老和祁厭在約素那兒,不用擔心。”
她立時打了個機靈,才想起,自己許久未想起祁厭了。
這本是她頭回對旁人動心,可她自個兒也分不清動的是什麼心。
胤希仍然堅持每天給她熬藥喝,藥苦得她想吐,每一口都萬分煎熬。可日子久了,就算再難喝,她似乎也習慣了。
所以,她對祁厭的情意,究竟是喜歡,還是習慣?
她打小被送來天虞,娘未說上山來做什麼,也未說何時來接她回去。或許說過,但她早就忘了。她與這世界的聯系單薄得可憐,先是拜了個師尊,師尊歸隐了。而後又跟着禹舟蘅,那人閑散慣了,不大管她。
在天虞這些年,與她有牽扯的人少之又少。餘下的長老姑姑不愛收徒,即便偶爾進來三五個師妹妹,也都各管各的,輪不上她操心。最後,整個天虞,她無人可依賴,也無人依賴她。
直到祁厭幾次三番地麻煩她,她才切實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頭回是因為怕黑睡不着,祁厭半夜抱了枕頭來找她。後來是央着她教她術法口訣,向她讨天虞的古籍來看。
在這樣自顧自的世道裡,隻有祁厭願意與她有三兩分牽扯。
久而久之,她發覺自己似乎很喜歡置身這樣的依賴關系當中,她越渴望有人依賴她,就越喜歡祁厭依賴她。
這份喜歡并非出自生理本能,而是出于她情感過程當中,缺失的那部分。
換句話說,她需要依賴她的人。而且,可以是任何人。
世上沒有比這更殘忍的感覺了,尤其是當她自己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
沒有人想被情感缺陷操控。
“想什麼呢病美人兒?”
胤希慣常一副不正經的模樣,進來也不敲門,拎了裙擺便坐在她旁邊,而後喜滋滋遞上一碗新學的羹湯:“嘗嘗這個。本姑娘今兒多放了兩勺糖。”
胡思亂想被嬌聲打斷,令萱将目光自窗外收回,拎了拎病氣單薄的嘴角:“你的食譜還沒翻到最後一頁麼?”
“這你可多慮了,花樣多着呢!夠你喝個百八十年的。”
令萱纖細的眉頭一拎:“百八十年?”
而後接過胤希手裡那碗羹:“我可活不到那麼久。”
“你别胡說八道!”胤希急忙打斷,擡手欲捂住令萱的嘴巴,半道想起什麼又撤了手,道:“要避谶知道嗎?”
令萱留意到胤希手掌纏着的紗布在滲血:“你這傷口,這麼久還沒好麼?”
胤希心裡一慌,佯裝若無其事地往身後藏了藏,道:“靈獸嘛,自然比你們恢複得慢一點。”
令萱眉頭一擰:“是不是沒好好塗藥?”
而後将羹碗放到床頭:“手給我,我幫你塗藥。”
“不......”
“給我。”由于擔心胤希,令萱的語氣有些嚴厲,神色也不大溫柔。
胤希咬了咬唇,将手遞上去。
令萱輕手将紗布解開,鮮紅一片令她牙軟:“傷口這麼深,到底怎麼搞的?”
“哎呀,都說是碗摔碎了劃的,你問過好幾遍了。”胤希打着馬虎眼。
到底是靈獸,連血痕都異于常人。患處的血痂長得不牢,中央隐隐泛着淡藍色的光。
令萱捧着她的手掌看了許久,血鏽氣雜着莫名異香,激得她喉間泛起灼痛。這感覺怪極了,不大一會兒功夫,額頭冒了曾汗,心髒直直朝着嗓子眼兒跳。
擔心令萱瞧出這傷口是她自己割破的,胤希立馬從她手中抽出來:“你瞧那麼仔細做什麼?看手相呐?”
令萱回神,同一雙碧藍的眼瞳對上,咽了咽喉嚨,努力穩住心神,顫着聲道:“沒有。”
胤希又遞了手上去,方才輕微的争執不慎扯到傷口,血液順着裂痕汩汩流出,鮮紅填滿她的掌紋。
令萱太陽穴跳得厲害,眼皮也似有珠子在滾。她強撐着意志,用巾子擦掉胤希手心的血,展開紗布正欲迅速包紮,本能卻讓她想做些别的。
鼻尖萦繞腥甜,使得她喉嚨跳動得越發明顯。
隻見令萱虛了眼神,愣愣盯着胤希的手心,嗫嚅着嘴唇:“我...想喝...”
胤希沒聽清:“想喝什麼?”
“沒什麼。”
令萱使勁晃了一下腦袋強迫自己清醒,而後立馬松開胤希的手:“你...自己包吧。”
當真病糊塗了。方才片刻,本能竟驅使她飲下胤希的血。
适時窗子一動,一坨肉球似的玩意兒自窗棂彈到二人面前站立,興高采烈道:“我知道如何救她了!”
令萱一驚,定定神才看清是吃了她魂魄的傒囊。
剛從巨大的糾結中抽身,令萱面上不大和順,厲聲道:“進來不知道敲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