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跨院離緻青園不算近,但邱平折返回來複命時,沈還仍在窗前站着。
邱平随之望過去,目之所及,是鐘萃園望亭峰上兩株萬花齊喑的梅樹。
“大人為何放走此人?鬼鬼祟祟,必有可疑。”邱平候了許久,才敢出聲驚擾。
“她是蔣源新娶的那房小妾。”
邱平微怔,難怪乎他昨晚一來便不顧及薛晗顔面要查驗那具女屍,原是身份有疑,但旋即又想起另一事,接道:“那更放不得。蔣源死時她也在,大人想查探的東西,盤問一番興許就能有些眉目也未可知。”
“她進門當晚蔣源便咽氣了,她是大羅神仙不成,還能有這等本事?”沈還不置可否。
邱平急道:“這人情簿上可全是薛相一黨賣官鬻爵的證據,此物對蔣源來說如此重要,日夜藏在身邊也不是不可能,既是最後見過蔣源的人,自然不能放過。”
“你要做我的主?”
沈還的目光掃過來,清寒而隐帶戾氣,邱平登時噤聲。
他卻不甚在意地道:“蔣源苦心鑽營二十多年,都是為他這個老來子,此等護身符,必然要留給蔣正那個不成器的廢物。”
邱平略一思索,覺得此話有理,附和道:“也是。更何況蔣正這次竟沒犯蠢,自個兒親爹中毒身亡居然能隐忍不發隻稱病亡,否則若是見官,咱們就能讓府衙借查案之名光明正大抄檢蔣府了,恐怕心中早有打算,少不得要多費些功夫。”
“蔣正有這腦子?恐怕至今還沒想明白他爹是怎麼死的。”沈還目光落在那兩株梅樹上,頓了許久才道,“這當頭還敢冒如此大不韪行荒唐事,生怕旁人抓不住錯處,果然是天要亡蔣家。”
“那是薛夫人拿的主意?”
沈還不答此問,吩咐道:“盯着些。日後給蔣薛兩家定罪,她興許多少派得上點用場。”
邱平在原處站了好一陣,才明白過來這個“她”指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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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他避開耳目親自送回東跨院的殷殷此時正在犯難。
他們回來時,跨院門口三三兩兩的守衛形容肅穆,顯然比她早間離開時戒備森嚴不少。邱平看這陣仗,借道正院,将她送到正院和跨院相連的那處夾院中,留下一句讓她自個兒想法解釋便自行離開了。
月洞門後是如今守衛森嚴的跨院,夾院背後則是蔣正所居的正院,前進一步是入樊籠,後退一步亦是羊入虎口,實是進退兩難。
頰上傷疤作痛,她雖還未照過妝鏡,但也知道方才被樹枝一通摧殘,此刻自個兒必然頂着張大花臉,這般進去,蔣正晚些看到必會起疑,日後她的機會便會更少。
眼下最要緊的是,要想法子解釋她臉上的傷,以及她消失的這段時間去哪兒了。
捋明白關鍵,她環顧院落一周,見院中有一座太湖石鑄就的尚樵峰,其旁一株梅樹,上還綴着兩枝尚未零落的紅梅,兀自淩寒暗香,着實難得。
此夾院面積狹小,隻有這陡峭的太湖石峰一景,邱平方才送她進來時便已查探過此處确無人迹,料想平素應該便無人守衛,殷殷便大着膽子從峰前台階爬上石峰。
雪地濕滑,方爬至半山腰處便耗費了好些時辰,天寒地凍,殷殷不免生了幾分退意,但一仰頭見離最近的那支紅梅卻還差得遠,隻能咬牙繼續往上攀去。
稍低的那枝比院牆略矮一些,待确認腳下這個位置和高度不會引得跨院那邊的護衛注意,殷殷小心翼翼地探出腳去試了試虛實,又朝峰後看去,确認好方位,才去折那枝紅梅。
“啪嗒”一聲,枝桠折斷,殷殷卻并不收回腳。
同一個姿勢久了,腳下的積雪倏地凹陷,腳底打滑,殷殷身子猝然往前撲去,卻咬緊牙關一點聲音都未發出。
積雪厚實,殷殷結結實實地摔到了石峰後,卻隻跌出了一聲悶響。
一門之隔的跨院裡,護衛雖聞響聲,但探看一陣後并未發現異常,各歸原位,不再計較。
日暮時分,四下盤查尋人的衛隊回到跨院查看情況,見殷殷仍未回來,算時辰送殡隊伍也該回府了,便準備回正院向蔣正禀明此事。
等越過月洞門,恰巧一陣風吹過,暗香随之襲來,為首之人不由向那株紅梅望去,見其旁枝桠折斷,折痕尚新,而其下石峰上那一處的積雪卻比旁邊要薄上許多,登時神色一凜,繞道到石峰背後,果見殷殷正臉朝下趴在石峰後,身上已覆了厚厚一層雪,身側一枝折斷的紅梅七零八落,暗香浮動。
殷殷人早已失了意識,被人半扶半架地送回跨院,小苔一見便慌了神,一口氣灌了四五個湯婆子塞進被窩。等護衛都退出室内,忙将殷殷濕透的衣裳換下,又替她蓋了兩床厚重的棉被捂得嚴嚴實實才作罷。
忙活完這一切,小苔吊着的那口氣才松下來不少,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眼前這張灼若芙蕖的臉上。
五官再精緻不過,卻不合時宜地添了幾道劃痕,時辰想必有些久了,早已止了血,隻凝着暗紅色的淡淡的細疤。然而即便添了幾道不太雅觀的疤痕,整張臉仍舊皎若雲霞。
難怪家主肯為她觸夫人的逆鱗,破舊例金屋藏嬌。
這般看了盞茶功夫,小苔猛地回過神來,忙探手去試了試她手腳的溫度,見雖回暖了些許,但仍冰涼不已,起身又去添了一盆炭進來。
到底還不滿十三歲,等靜下來,小苔才徹底着了慌。畢竟是向來懼内的家主敢拂夫人面子都要留下的美人,她一個沒留神兒就出了這等事,等家主回來,恐怕責罰輕不了,臉色比榻上的殷殷都要糟糕上幾分。
蔣正方送殡回府,剛辭過薛晗回到正院,便聽得護衛回禀此事,心下焦急:“可請了大夫過去?”
聽聞府上大夫已經過去問診,蔣正将擔憂之色掩下些許,忙往跨院去。
穿過抄手遊廊入夾院,尚樵峰高聳出牆,蔣正頓住腳步,問道:“便是在此處摔的?”
“正是。姑娘折梅時不小心摔在峰後……”見蔣正面色不豫,回話的護衛适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