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敢來?”邱平的聲音壓得低。
她正欲解釋,邱平往裡一看,發覺裡頭閑雜人等頗多,低聲喝道:“别出聲。”
身後之人巋然不動,她亦不能妄動,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屋内。
沈還卻好似沒有察覺到這邊的異樣,擡腳往外走去,吩咐道:“換間房。”
莺兒尚未起身,眼睜睜地看着沈還繞開她往外走,卻又在即将踏出房門時回頭,平靜地看向她,道:“府上還在非常時期,還請轉告薛夫人莫平白壞了規矩。”
他沈還又不需要守孝,壞什麼規矩?
莺兒臉色僵住,她自認也算美貌,今日被薛晗派來讨好此人,本以為當手到擒來,況且前些時日送府裡的戲倌兒過來唱戲,也不見他推拒,哪知今日她親自出馬卻被羞辱成這般,一時五味雜陳,失了言語。
沈還負手而去,莺兒平白受了一頓晦氣卻不能發作,扶着小丫鬟的手出來。
上司做事不留餘地,底下人卻不得不收拾殘局,邱平低歎一口氣,低聲喝令殷殷不許鬧出動靜,擡腳往門口走去。
殷殷聽得他與莺兒周旋了半盞茶功夫,莺兒情緒散去,微微掩住濕透的身子,嗓音嬌脆:“敢問邱長随,大人方才為何動怒?”
邱平微哂:“大人不喜聽戲。”見她面露疑惑,好心解釋道,“戲班是留給兄弟們聽個響解解悶兒的,薛夫人若真止步于送個戲班子過來唱唱戲也沒什麼,大人并非囿于虛禮之人,也體諒手底下的胥吏,自然不會推辭。隻是……若像方才那般,存了心機要借機進獻美色,”見莺兒目光微亮,随口逗她,“大人身居高位,自是見慣美人計的,若非絕色,恐不能入大人之眼。”
莺兒被他唬得一愣一愣,順手将腕上玉镯褪下來塞進他手中:“叨擾邱長随,敢問大人喜好?”
瞧她這般狼狽還不急着回去,反倒在這裡同他套話,邱平隻覺好笑,将镯子退還給她:“禮便用不着了。大人高興,我們底下人也松快,告訴姑娘沒什麼大不了的,大人有三好……”聲音拖長,故弄玄虛,诨話張口就來,“好琴技,好細腰,好嚅嗓。”
莺兒道過謝離去,邱平注視着她走出院子,邊走邊将信将疑地嘀咕,沒忍住一笑,招手喚殷殷過來,跟随沈還換到稍間外,聽屋内水聲乍響,間或輕微的腳步聲,隔着支摘窗禀道:“有位故人夜遊此地,大人可要見見?”
屋内靜寂,是以能聽到水聲嘩啦,以及随即傳來的沈還的吩咐:“都出去。”
待蔣府的小丫鬟們魚貫而出,消散在夜色中,邱平才将殷殷押過去,沈還原本正坐在窗下的紫檀木羅漢床上,邊翻閱書卷邊等着丫鬟重新備水,聽聞木拐拄地的聲音,懶散地一掀眼皮,嘴角含了絲淺淡的笑:“我道是哪位故人呢。”
邱平正要禀明事情原委,忽聽沈還道:“你先回去。”
邱平微愕,片刻便神色如常,行禮告退。
待隔扇阖上,殷殷無路可退,隻得扶着木拐拜下去,然而膝蓋剛屈,便聽沈還道:“站着回話便是。”
殷殷擡眸看他一眼,沒有推辭,行完常禮便站直身子。
“又想逃了?”沈還手中執着卷書,懶散問道。
“大人上次說過下不為例,奴不敢放肆。”殷殷指了指手中木拐,“況且如今蔣府守衛森嚴,依奴眼下這副樣子,實在也無逃出生天的本事。隻是姨母不慎走失,奴不得不四處尋人,驚擾大人實屬無奈,還望大人不要計較。”
“尋人尋到我這裡來?”手中書卷微微下移,沈還看過來。
因在喪期,蔣府為她備的衣裳皆為雅淡之色,然而還是掩不住美人骨子裡的明豔。
“姨母聽說蔣府有延請外頭的徽班過來唱戲,又聽護院說緻青園這片兒夜間鼓瑟吹笙的,猜想應在此地……”她避過後話不談,隻說,“因家中娘親病重,故姨母想來托人出府幫忙探望。”
沈還颔首:“此處夜間确有戲台,不過二鼓過半便散了。”
此刻将近三鼓,殷殷心下擔憂,沒再彎彎繞繞,開門見山地問道:“敢問大人,奴的姨母可在此處?”
竟敢這般诘問他,沈還失笑:“沒見過。不過倘若被誤認作蔣府派來的探子,的确會被底下人扣下,待會兒幫你問問邱平。”
因茯苓之事,薛晗若要往緻青園派探子也不奇怪,而依沈還的脾氣,恐怕也不會容忍薛晗在他眼皮底下放肆,這話聽着不像唬人。
此話一出,殷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思忖半晌,正欲和他讨價還價,但一擡頭,見他複又埋首書卷,登時噤聲。
北窗之下,沈還穿着習武之人慣常的束身勁裝,外邊兒披一件厚薄适中的長袍,冷月灑下清輝,為他整個人添了一層更顯疏離的光暈。
她久不出聲,倒不像他上回所見的那個處處和他讨價還價的沒眼力的小戶女了。沈還擡眼看去,見她定在原處踟蹰不前,目光在她幾近好全的臉頰上停留了一霎,哂道:“為摘一枝梅花摔得意識全無高燒不退,這假戲唱得還算不錯,也勉強能算得上急中生智,怎這會子要求人卻啞巴了?”
原來全都逃不脫他法眼。
這般想來,她竟隐隐慶幸上回摔壞了腿,否則這些時日她必不甘于坐以待斃,定會想法子再逃,恐怕早被他的人扭送到薛晗那裡了。
殷殷将他這話再捋了一遍,前後兩句話裡的暗示很明顯,要她求他,他才會去幫忙問問,可她身無長物,能用什麼求呢?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臉上,令她忍不住低頭避開。可姨母畢竟是因她的一番話才來冒險的,她再不願招惹他,也得開這個口。
春夜發寒,浴桶上方氤氲着白汽,殷殷沉默片刻,斟酌着開口:“大人……可要奴伺候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