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玉扳指硌在腰窩,驚得殷殷下意識地想要起身,卻又被他攬着腰攔下:“沒什麼配不配的,既為良籍,以後不必如此自稱。”
“謝過大人。”她悄悄回望了他一眼。
“有什麼想求我的?說吧。”他指腹又頓在了唇瓣正中,那裡已被他摩擦得生疼,觸感難以言喻。
“今日既然來了,我自然要從你身上得些東西,你要一些回報也是應當。”
殷殷輕輕咬了下唇,尚在猶疑他這話是否真心。
來之前她便想好,一定要先和他談妥條件再論其他,然而她還沒有找到合适的契機開口,他便已主動問了出來。
他今日的态度着實出乎她意料,沒有半分之前的輕蔑與嘲弄,将話絮絮說來,倘若不明就裡,恐會誤會他在輕哄心上人,語氣溫柔,含情脈脈。
可一刻之前,他連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見她沉默,沈還懶得去揣測她的心思,自行換了種問法:“昨夜為何過來?”
昨夜……殷殷微微閉眼,自個兒那副恬不知恥的模樣直楞楞地往眼前鑽。
他玩笑道:“生怕薛夫人打你闆子麼?這倒不必,我頭一回在此處見你,便答應過保你一命。你若有難,想法子給我報個信便是,我總不至于言而無信。”
她仍在猶疑,他也不催促。
接觸雖不多,但他看得出來,懷裡這姑娘出身雖低微,看着也嬌弱,行事卻不卑賤,身上有股莫名的清高,能讓她像昨晚那般主動投懷送抱,恐怕不是這般簡單,隻安靜地等着她開口。
唇瓣實在幹澀,殷殷不敢同他要水喝,怕又像昨晚一般莫名敗了他的興,隻得輕輕抿唇潤了潤。
沈還從案上取過杯盞,将溫茶遞到她嘴邊。
殷殷手不得空,悄悄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口。
沈還将茶杯擱回案上,指腹重新跟了上去,隻是這回換成了右手,玉扳指便時不時地硌上下颌,殷殷微擡脖頸,“可大人未曾答應過要保奴”,玉扳指忽地在下颌處一硌,她頓了下,改口道,“我的家人一命。昨日薛夫人迫我姨母服了藥,以姨母性命相逼,命我過來打探消息。事發突然,我沒想到化解之法,不得不來。”
沈還微怔,他當日命邱平派人盯着她,昨日探子來報,說她那邊有消息,但他當時尚在惱她不識擡舉,見都未見便将人打發走了。
所以昨夜一開始,他還誤會了她,後來等她睡下後,他叫人過來回話,也隻說薛晗見過她,見他不想聽便未進薛晗院中繼續打探,隻在外頭蹲守了一陣,後來見人毫發無損地出來,便沒有再來報。
猜是薛晗所迫,早上送她回去前,他便給她留了兩句話,倒沒想到具體情形竟是這般。
“什麼藥?”
“不知。”殷殷搖頭,“姨母服下之後便疼痛難忍,薛夫人說每日需服一劑藥來緩解,否則便會肌膚潰爛,直至化為一攤腐水。”
沈還沉吟片刻,沒出聲。
“大人可知這是什麼毒?能尋到解藥嗎?”
“沒見過。”沈還笑說,“如果我說不保證能找到解藥,你是不是現在就要回去?”
他側頭來看她的眼睛。
他好像格外喜歡這樣看她,直楞楞的,盯着雙眸不移開眼。
殷殷搖頭:“大人能否尋到解藥我尚不知,但夫人一定不會給我解藥。”
“不是叫你用消息換?”
“隻是緩解之藥,無外乎想讓我聽話。”殷殷眼睫顫了下,“等一切塵埃落定,夫人不會放過我的。”
方才疼出的眼淚尚未幹盡,她的長睫還潤濕着,幾根幾根地黏在一處。
沈還探手過去,殷殷下意識地閉上眼,他極輕地撥弄了兩下,問道:“叫你探什麼消息?”
“什麼都探,事無巨細回禀。”殷殷頓了頓,接道,“之前似乎最想知道大人為何一直不處置鐘萃園之事,前日您讓邱長随借此幫我解圍之後,應該又更想知道大人為何要借題發揮,為難蔣家。”
沈還失笑,并不關心後半句,隻是問:“你今早回去如何回禀的?”
殷殷臉燒得燙,不知要不要如實作答,卻聽他笑說:“行。替你找到解藥之前,每日送你一個可以讓薛夫人滿意的消息。”
他笑意淺淡,語氣卻極認真。
殷殷轉頭去看他,他虛扶着發髻将她臉擺正。
沉默須臾,殷殷得寸進尺:“但藥效猛烈,我怕拖久了,添一身外傷不說,姨母也會痛得神志不清,如今便已不大聽得清我在說什麼了,就算以後找到解藥……”
他聞言喚邱平過來,明間未關門,邱平進來在抱廈應答,一扇地屏遮住了内室的旖旎,然而畢竟咫尺之距,殷殷身子微微顫栗起來,沈還撫上她的脊背,輕輕拍了兩下,示意她安心。
話卻是對邱平說的:“讓楊紹去看看她姨母。”
楊紹是他們的随行軍醫,邱平大概明白過來發生何事,應下這差事,又問還有沒有别的吩咐。
沈還虛虛在她腰上一掐:“自己說。”
殷殷忍下異樣,聲音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輕顫:“姨母身上還有些外傷,還請邱長随讓大夫帶些外傷藥和止疼藥。”
邱平恭謹應下。
沈還不出聲,隻含着三分笑意看她。
她無法不貪得無厭,隻能厚顔道:“另外,我家住在城西永安坊,家裡有位卧病在床的母親,早間薛夫人已派人将我母親帶走,還請邱長随幫忙探查一下我母親的下落。如有可能,還請務必關照一下我母親的病情。”
邱平應下:“屬下即刻去辦。”
用的是應承沈還的自稱,也并未再征求沈還的意見,俨然将她的話直接當成了沈還之令。
沈還補道:“把門帶上。”
聽聞外間簾子放下,隔扇關上,腳步聲遠去,殷殷僵着的身子終于松下些許。
“怕他卻不怕我?”沈還沒忍住笑道。
殷殷不好搭理他這取笑,認真同他道謝:“多謝大人。”
說完又回頭看他,欲言又止,他看破不說破,等了半盞茶功夫,才終于聽到她問:“其實我有一事不明,大人火眼金睛,自然清楚我今日仍是為形勢所迫不得不來,既然如此,那和昨夜有何區别?”
他方才那股子虛幻的柔情瞬間散去,眉目淡泊,清寒的氣息又浮上來:“對我而言,自然沒什麼區别。不過昨日你自己尚未想清楚,今日卻是考慮清楚了利害,主動來交換的,不是麼?”
“交換”,多麼理智又冰冷的二字。
卻又實在太過正确,譬如此刻,她心底遠不如昨晚那般抵觸。
窗外夜幕沉沉,閑話這般久,她被他逼得将整條右腿都塗滿了藥膏。
沈還低頭去瞧,蘭香幽幽地往鼻尖蹿,手指觸上去,藥膏已幹得差不離了。
玉扳指沿着脊骨緩緩滑下,極輕地硌了一下。
“你的所求,我可都應了。”
言外之意,眼下該她了。
殷殷聽懂,先一步起身下榻。
百褶裙下擺被這動作帶得輕微晃動起來,沈還目光落在其上的雜寶西番蓮紋樣上,颔首道:“這樣便挺好,昨兒那一身,往後沒人會逼你,不必再穿了。”
心中五味雜陳,殷殷尚未回話,他便擡手在她臀上一拍,問:“洗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