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還食指定在玉扳指上須臾,又重新轉起來:“你倒敢問。”
“當日大人不肯放我出府,”殷殷說起當日舊事,面上半分情緒不顯,“當時我沒有聽懂大人的話,為何說蔣正肯為我悖倫,就不能放我走。這兩日見大人終于從茯苓之事入手針對蔣家,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大人此行的意圖。大人當日是想着,蔣正既肯和我親近,我本身就是他違律的一大鐵證不說,時日一長,他也必然會露出一些大人需要的馬腳,日後便可從我身上逼出口供?”
聽她說起這事,他才恍惚憶起,當日若不是他攔下她,倒也沒有今日之事了。
他低頭極輕地笑了一聲:“也不算蠢。”
恐怕是在罵她當場沒聽懂便罷,竟還敢拿他的話趕鴨子上架,求他為她做主,簡直愚蠢至極。
殷殷聽明白幾分話外之意,卻并不介意,徑自接道:“隻是大人沒想到,就算逼我回來,我最終也沒有迫于壓力從了蔣正,這條路似乎行不通。”
“本也隻是臨時起意,若将希望全放在你身上,本官這差事也不必辦了,官帽早該被聖上拿了。”
這話算是默認了她的猜想,殷殷躊躇片刻,試探道:“既然蔣正昨夜沒回來,那……大人可否放我回正院,我那婢子應會為我遮掩,薛夫人也警告過正院仆從,大人再從旁襄助一番,這事蔣正應該不會察覺。我既然在蔣正身邊做婢子,也可以幫大人略盡綿薄之力。”
“又不是非你不可。”沈還神情淡漠,“更何況那時也不知你連鬥大的字都不識一個,我要找的是本賬簿,你如今回去能幫得上什麼忙?”
他竟将此行的真正意圖就這般告訴了她。
殷殷怔愣了片刻,連被他嘲諷得這般難堪都沒在意,隻道:“學薛夫人的,事無巨細向您回禀總可以?蔣正不是穩重人,此前我隻一心避他,未曾察覺有異,日後留心些,應當可以發現蛛絲馬迹。”
“你想做什麼?”他沒有直接說同意或者不同意,目光卻犀利了三分。
反正他說的很明白,他們之間是交換,她不認為一個随意招來的女人在他心中能值多少分量,值得他像方才這樣費心,做出連他的長随都不認可的決定。他既能如此,作為交換,她盡份力也不是不可。
最重要的是,她還有其他打算,需要有能和他繼續談條件的底氣。而她既跟了他,他便不會讓蔣正再有染指她的機會,眼下回去還算安全。
“我若能幫上大人,”殷殷垂下眼簾,聲音微低,“大人離開時,能否贈我路引,讓我帶娘親和姨母離開定州?”
正把玩着玉扳指的手指頓住,沈還擡眼看她,目光微微凝了凝。
沉默片刻後,他應了一個“好”字。
蔣源妾室丁氏名義上已亡,當初姨母頗費周折才為她錄上的黃冊必然已被官府銷掉,不出意外的話,她沒有辦法再通過正常途徑從官府得到路引。但經了這一遭,無論最後如何收場,定州都必然成為是非之地,不宜再留。
後續最重要的事情談妥,殷殷起身行禮,語氣明顯松了一拍:“謝大人。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再說一次,這事不是非你不可。”沈還擡眸直視她,不甚在意地道,“你非要借此來和我談條件,便由着你。”
沈還往她頭上一瞥:“隻一條,那簪子呢?待會兒邱平會同你交代些事,但若事情有變,你避不過他,知道該怎麼辦?”
“知道的。”
沈還目光落在她的袅袅細腰上,遲疑片刻,起身從架上取下一個甜白釉小瓷瓶,取了張素箋放至案上,往裡頭倒了些白色粉末,疊好遞給她:“能讓人昏睡四個時辰的量。”
殷殷不解。
“每晚二更,到這兒來。”他頓了一頓,“取第二日的分量。”
殷殷接過裝着少量藥粉的素箋,又看向他手中的藥瓶,哽了一息。
她既上了他這條賊船,又豈敢不乖乖聽他的話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口腹之欲而已,非要說成這樣來掩飾又是何必?
不過他不說破,也算是讓她免了幾分難堪,她受了這份“好意”,恭謹地行禮告退。
出得門來,邱平交給她一隻小葉紫檀百寶嵌文盒,式樣同蔣正書房的陳設相差無幾,殷殷接過來,向他投過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邱平示意她打開,裡頭隻薄薄一沓燕子箋,别無他物。
殷殷疑惑更甚,邱平拿起一張紙,在指尖搓了搓,紙箋化作飛灰簌簌而下:“混在熏香裡頭即可,一次一張,可讓人綿軟無力。不刻意如此處理,就是蔣正書房中随處可見的普通紙箋,不必擔心被人察覺。”
殷殷應下,将文盒收好。
邱平親自将她送回正院外,才想起來一事,又遞給她一些藥:“楊大夫說給姑娘的。”
殷殷臉蓦地燙了一下,旋即又若無其事地道過謝,目光無意中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下,料想為了她的事,他應一夜未眠,鄭重道:“娘親的事,實在是麻煩邱長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