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兒冷,尤其是起風的時候,風裡裹挾着雪,飕飕地刮過臉頰,就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同時刺在光裸的肌膚上,生疼生疼。
連景淮作為習武之人,體質強健,這點寒冷倒還禁受得住,但跟在他身後的兩個小厮,卻是吃足了苦頭。
連景淮隻是斜睨了一眼,見他們凍得嘴唇發紫,身軀縮在牆角處簌簌顫抖,便道:“風雪挺大的,你倆去馬車上避避吧。”
聞言,兩名小厮不約而同地愣了愣。他們追随連景淮都有七八年時間了,深知其習性,王爺雖然不是個喜歡刁難下人的主子,但身份地位擺在那裡,也絕無可能做到如此體貼。
果然,有了媳婦就是不同,知道心疼人。
盡管是連景淮主動提出讓他們進到馬車裡頭避寒的,但作為仆從,哪裡能夠真将主子單獨留在寒風朔雪中?因此,他們也隻得咬緊牙關,撐下來。
連景淮見狀,也不勉強,隻淡淡說道:“若是實在撐不住,車兜裡還有件鶴氅可以拿來披。”
“王爺自個兒不穿嗎?”
針對這道問題,連景淮僅是擺了擺手,表示否定。
不過,他之所以放着裘衣不穿,并不是因為想逞強,而是為了将苦肉計演得更為逼真。
說到底,連景淮今日是專程來求和的,為此自然要盡可能擺出可憐的姿态,以博取同情。
轉眼之間,又是半柱香時間過去。連景淮看見門的那端,少女手執一柄花綢傘,下得石拱橋,繞過影壁,款款朝自己所伫立的方向走來。
然而,謝沅錦并沒有跨出門檻,反倒停在門口,隔着一道門闆的距離,沖他喊話:“時辰真的不早了,有什麼話等明兒再說,你趕緊回去吧。”
“也行。”連景淮答應得很爽快,但随即又補充道:“你讓我抱一下,就一下,抱完我立刻走。”
聽到這裡,謝沅錦實在無法昧着良心,說自己沒有絲毫心動。畢竟,連景淮這招苦肉計實在是使得太高明了。
他冒着嚴冬的寒峭,在雪地站上大半天,到頭來隻是求心愛女子的一個擁抱。用情這般深重,無論換成哪個姑娘,恐怕都會不忍拒絕的吧?
謝沅錦無聲地用嘴型默念了幾遍,忍字頭上一把刀,千萬千萬别心軟,待徹底平複情緒後,才開口說道:“你若是有心,便明日再來。”
像連景淮這樣的男子,從來隻懂得發号施令,根本容不得别人有任何讨價還價的空間,可偏偏遇到謝沅錦,他所有強勢都瞬間化為烏有。
“等到明日,你就會同意讓我進門嗎?”連景淮謹慎地問道。
謝沅錦歪着腦袋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有些不确定地說道:“倒也未必,得看我到時候的心情。總之,如果明天不行,你就後日再來,直到我同意為止……”
說到這裡,謝沅錦微頓了頓,“我這樣要求,會不會太過分了?”
她話音剛落地,便聽見門闆另一端,傳來連景淮低低的笑聲:“謝沅錦,你怎麼連使小性子都使得這麼可愛啊?”
謝沅錦正想出言辯駁,卻又被他再次打斷:“不過分,不管你對我提出什麼要求,我都不會覺得過分。”
“打從最初見面時,我就說過——”連景淮喉結上下滾動了會,似乎在醞釀着什麼,好半晌才重新啟唇,道:“本王疼你。”
“本王一輩子都疼你。”
這突如其來的溫情,讓謝沅錦有些不知所措,她難為情地别過臉,下意識絞動着手指。
好在連景淮很快又接上了話茬,道:“你出來也有一陣兒了,若是再不抓緊回去,嶽丈大人恐怕又要責怪我不懂事。所以快回去吧,我在這裡看着,等确定你安全進屋以後就離開。”
謝沅錦心知他說得有道理,更何況,連景淮已經在戶外吹了這麼久的冷風,哪怕身體素質再好,也禁不住長時間浸泡在寒氣裡,于是便揮揮手與他告别。
才剛走出兩步,謝沅錦突然又轉回頭,神色迷茫,似乎正準備詢問什麼問題。
然而,想說的話到嘴邊,她卻極不自然地拐了個彎兒道:“你回到府上之後,記得吩咐人煮碗紅糖姜湯喝,預防風寒感冒。”
連景淮心下雖然覺得奇怪,卻也沒多問,隻是聽話地嗯了一聲。
待走出連景淮視線所及的範圍後,謝沅錦方長長地舒了口氣。她适才險些把丹陽郡主故技重施,又一次在她飲食裡下毒的事情給抖落出來。
依照連景淮的性格,得知此事後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甚至極有可能,直接對丹陽郡主出手。
可他們眼下并沒有證據,倘若貿然行動,容易打草驚蛇。再者,這本來就是女子之間的明争暗鬥,要是放任連景淮摻合進來,難免會給人一種大男人欺負小姑娘的感覺。
因此,這回謝沅錦隻能自己先嘗試着解決了。當然她并不會托大,如果真的遇到無法破解的難題,仍舊會尋求幫助。
不能永遠躲在連景淮的身後,她總要學著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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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謝沅錦端坐在銅鏡前,指揮琉璃給她梳了個飛仙髻。
她今日的打扮比起以往來,顯得端莊成熟許多。上身穿着玫瑰紫壓正紅邊幅錦緞長袍冬衣,底下一條月牙鳳尾羅裙,雪白的狐毛領圍包裹住脆弱的脖頸。
“原先隻覺得小姐嬌軟可愛,沒想到經過一番妝點以後,倒是有點當家女主人的風範了。”琉璃看着鏡子裡倒映出來的明豔美人,由衷贊歎道。
“我年紀還是太小。”謝沅錦邊挑選着耳飾,邊說道:“若是不靠衣着烘托出氣勢,旁人隻怕要把我看得軟弱可欺。”
琉璃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然後順着她的話頭問道:“小姐昨日跟老爺說要整治家風,可是有什麼好辦法?”
忠勇侯府上下百餘名奴仆,都是在平反冤情後重新購置的,質量難免有些參差不齊,為此謝沅錦思索良久,好不容易想出對策。
“我一個人,哪怕長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做到事事皆親力親為。既如此,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從中篩選出幾個好苗子,着重培養,逐步完善分工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