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接觸到水的時候,被日頭曬得昏昏欲睡的祝在總算是活過來了。
很明顯的失重感包裹在周身。
水下的世界和陸地截然不同,這裡安靜異常,隻能聽到呼吸器嘶嘶的響聲。
随着她的吐氣,氣泡密密麻麻往上走,像撒在水裡的箔片,一溜煙跑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次下潛,祝在很明顯感覺到一絲心慌。
像是心頭虛掩的一塊支角被人撞掉,整個架子便都零零碎碎散落在了胸腔裡。
到處都能感受到碎片的鋒芒,刺刺的疼。
看到她待在原地一動不動,阿莫斯還以為祝在出了什麼事,遊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比劃了一下手勢詢問她。
-你還好嗎?
-我很好。
祝在含着呼吸器,回神朝阿莫斯比了個OK。
他黑色面鏡下的眼睛裡,有着顯而易見的擔心。
周圍時不時有小魚遊過來,豔麗的鱗片光澤像深藏海底的寶物,閃閃發亮。
這塊地方離碼頭比較遠,是附近可抵達最深深度的潛點。小魚成群結隊頗有秩序地從祝在面前不遠處遊過。
它們頭部呈現金黃色澤,身上有斑馬狀條紋,尖頭小腦的,身側極扁。
這種魚原産南美洲,因為身姿優雅,輕如飛燕,翩翩若仙,所以被稱為“神仙魚”,又叫做“燕魚”。
眼看着這群神仙魚就要從眼前遊過,祝在連忙擡起相機将它們捕捉定格。
看着顯示器裡的幾張照片,祝在不是太滿意。調整了一下感光度和構圖,直到她重新拍滿意了才作罷。
祝在有點強迫症,偶爾抓怕的時候構圖歪了,她都會糾正自己。
不然全當廢片處理。
也正是這種精益求精的态度,雜志社那位号稱“退稿狂人”的主編很少刁難她,大多時候一遍過。
一旁密切關注她動态的阿莫斯伸出大拇指向下頂了頂,示意她繼續下潛。
祝在表示收到。
其實,在水底拍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先是要克服水流帶來的晃動,以免成像模糊;再者要克服水的阻力,行動也将會變得艱難;最後還要考慮海洋生物會不會被人類驚吓到,所以動作也要刻意放緩。
祝在戀舊,這次拍攝帶的是她人生中第一台相機,攝影界老幹部DM3。
這台相機僅機身就1.15kg,在加上超廣角鏡頭和專業的相機防水罩,怎麼說也得3kg。
所以,本就不容易的拍攝任務更是難上加難。
不過祝在比較賤,她就喜歡挑戰困難的事。
以至于沒在健身房撸幾次鐵,她都快有麒麟臂了。
偶爾躺在床上穿着短袖休息的時候,肉乎乎的祝好就會像雪球一樣滾過來,窩在她的身側,用小蘿蔔般的手指戳戳她的臂膀,奶聲奶氣地說:“麻麻,硬硬。”
最後張開嘴巴,毫不留情的往上邊一咬……
疼倒是不疼,就是祝在被糊了一身的口水。
她卻隻能忿忿地盯着祝好,敢怒不敢言。
繼續往下潛,便可以看到亮麗的珊瑚群紅紅紫紫,一大片一大片随着海流微微晃動。
剛做海洋生物攝影師那會兒,祝在相機裡拍得最多的就是造礁珊瑚。
幽藍的海水,海草波動,珊瑚群像一片默默綻開的櫻花,此起彼伏地綿延至視線盡頭。
小魚小蝦在縫隙間嬉戲,不谙世事,水間甯靜的世界鮮少有人類打擾。
就像與世隔絕的桃花源沉入了海底。
祝在離珊瑚更近一些,将相機對準拍攝物。透過屏幕,她清楚地看到有幾隻紅色斑紋的小蝦在縫隙間的沙土上快速移動。
長而細的白色觸角讓它看起來像個老爺爺。
這種蝦叫做清潔蝦,也稱薄荷蝦,雌雄同體,但是最終會轉化成雌性。因此它有個很獨特的名字,叫做“鮮紅女士”。
它在海洋中常常出沒于珊瑚礁附近,靠取食一些魚類體表的寄生蟲和壞死組織為生。
一旁的阿莫斯也認出這種蝦了。
作為一個頂級潛水愛好者,曾經去過印度洋各大海域的他,看到清潔蝦就像看到了自己闊别已久的老朋友。
阿莫斯往下再潛了一些,潛水手表上顯示已經深二十四米。他将呼吸管拿出來,輕輕咧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
在水裡奮力蹬腳丫子的薄荷蝦跑到他牙齒周圍,伸出螯足就開始幹活。
祝在見阿莫斯的模樣有些滑稽,笑着拿起相機将這一幕拍攝下來。
屏幕裡的照片上,阿莫斯将嘴咧到最大,面部皺得像一團紙。而小薄荷蝦,則拼力擡起螯足,背後是幾近妖冶的珊瑚林。
腦子裡靈光一現,祝在把這張照片的名字都想好了——
《社畜們為生存拼搏的瞬間》。
一個陸上社畜,一個海底社畜。
完美。
離開那群薄荷蝦,祝在隐隐看到水下再深一些的地方有什麼東西閃着光亮。她看了一眼潛水手表,才到水下三十米,氣瓶裡的壓縮空氣也還夠用。
對于潛水者來說,下潛并不難,幾分鐘便能潛到很深的地方。
但是上浮卻不一樣,上浮需要耗費大量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