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時,邬玄燭忽然覺得背後被一道灼熱的視線緊緊盯着,那視線穿過層層疊疊的人障,打在自己的身上,他生出一種仿佛要被看穿的錯覺。
邬玄燭肅目回頭,隻見遠方茂密樹叢的落葉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混雜着過路人的談笑風生,他皺皺眉,帶着盛晔繞過人群就往外走去。
然而那道視線卻依然陰魂不散地跟着,大有随他們上天的意思。
邬玄燭被跟得不耐煩了,低聲對盛晔道:“拉着我。”随後準備施法離開衆生道。
倏爾,一聲慌張的叫聲打斷了他——
“二位稍等!”
邬玄燭回過頭去,一位看起來才剛及笄的黃衣女子匆忙從樹上跳了下來,她所有的頭發都束成了長長的低馬尾垂在腦後,發尾随着跑動的身子在風中飄搖。
她停在邬玄燭和盛晔跟前,不敢擡頭,聽着自己瘋狂鼓動的心跳聲開口說:“我……我……”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打結的舌頭,急忙捋直了才大聲說:“小女不才,但也想加入舊谙上仙門下!”
邬玄燭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這小丫頭雙手緊攥着自己的裙擺,剛才那幾句話聽起來就像是用盡了她畢生的勇氣和最大的嗓音,這下她緊張地站在原地,像是個等待發落的犯錯之人。
“……”邬玄燭不禁疑惑自己究竟有這麼吓人麼。
方才人聲嘈雜,再加上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一般人應當聽不見他們的談話才是。
但這小孩……
邬玄燭盯着她看了半晌,直看得小丫頭要跪下了,才問:“你叫什麼名字?”
既然已經收了一個弟子了,也不怕門下再多一個。
小丫頭聽着清冽好聽的聲音,頓覺自己有戲,心跳的更瘋狂了。
“阿霰,”她垂下的眸子裡閃着意外又興奮的光芒,過于激動地、聲線有些顫抖地補充道,“我不記得自己的姓名了,隻記得這個。”
盛晔站在邬玄燭身後打量着這個膽小的黃毛丫頭,覺得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殒魂淵的味道。
是他的人?
盛晔嗤笑了一聲,在阿霰茫然慌亂的目光下收起了略帶厭惡的目光。
邬玄燭帶着兩個弟子回到上仙界的第一天,遭到了一衆好事的上仙來圍觀,好像是什麼很新奇的事情一般。
雖然舊谙上仙收徒确實很新奇,惹得一幫沒見過世面的上仙面面相觑。
這其中最“沒見過世面”的就屬靜翕上仙了。
照平常來講,這些上仙是不會平白來打攪舊谙上仙的——舊谙上仙為人最是冷漠無趣,沒人喜歡來讨冷臉看。
當然,除了靜翕上仙。
靜翕上仙是個長得斯文敗類樣實則真敗類無斯文的花花公子,其人性格與他的名号可謂八竿子打不着,他若站着不動倒是個可以稱得上斯文的俊美男子,但一讓他動起來,那便一發不可收拾。
據不可考的傳言說,這位靜翕上仙還未飛升成仙時為了得到神格可拼命了,什麼酒樓煙花之地從不踏入半足,如今得到了神格後便放飛了自我,把從前忍下的風流韻事全部加倍地讨回來,就連弟子也要好看的,長得歪瓜裂棗的一律不要,照他來說會看得頭疼,頭疼就教不了人了。
邬玄燭運氣不大好地生了個好面容,被他逮着了,躲又躲不掉,隻好時不時地聽這位每天發不完的牢騷。
“喲,小冰塊兒……”靜翕上仙才剛開口,就被邬玄燭一記眼刀給飛了回去,他隻能打個哈哈,“終于舍得騰出點時間招幾個弟子玩玩兒了?”
邬玄燭選擇性的忽略了他,回頭對兩個新弟子吩咐着重要的事。
他也不管邬玄燭有沒有理他,像是習慣了,随意叼了片梅花瓣放嘴裡,自顧自地說:“比我那大冰塊兒強點。”
靜翕上仙永遠帶着光的眼眸映出一望無際天邊的寂寥雲彩,紅梅落地,悄然無聲,不曾獲得一個人的注意。
“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靜翕上仙難得有憂郁的時候,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場面,邬玄燭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許是被他的悲傷所感染,邬玄燭輕輕啟唇,“會醒來的。”
靜翕一愣,下意識地問:“什麼?”
邬玄燭極具冷感的眸子看着他,此刻卻顯得沒那麼不近人情,“他會醒來的。”
靜翕看着這雙眸子,忽然覺得非常熟悉,他撇撇嘴,心想一定是被大長老那老頭傳染了健忘。
等全部安排完,已經是夜晚了,上仙界的天暗得比人間要慢一些,此時還帶着點微光,伴着還未完全消散的落日餘晖,照在靈力孕育的大地上,頗有些五彩斑斓的意思。
邬玄燭正低頭用靈力搗鼓着什麼,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喚他的聲音。
“舊谙上仙。”
邬玄燭回頭,眼眸中閃過一絲不解,“何事?”
那人笑了笑:“今日上仙這好生熱鬧,晚輩想着,也替我師尊來看一下。”
這人便是如今上仙界聲譽頗高的弟子,宋谪,他口中的師尊便是月華上仙。
宋谪這人生得溫潤如玉,眉目清秀,叫人一看便心生好感,看起來就是個飽讀詩書的模樣,倒比靜翕上仙更适合靜翕這名字。
曾有上仙拿這和當事人開玩笑,被靜翕上仙非常嫌棄地賜教了一番,說這宋谪一臉受知識壓迫的窮酸樣兒,還配不上這名兒。
靜翕上仙為人沒個正經慣了,宋谪于此隻是笑了笑。
自己仍是未飛升的一個無名小卒,哪裡配得上和靜翕上仙一同提名。
要說起來,宋谪那可真是時運不濟,據說被月華上仙收為弟子還沒過幾年,師尊的身子就出了問題,不能再繼續教下去了,迫不得已隻好閉關修養。
而宋谪,學也沒學完,自己倒是先照顧起師尊了。
未曾想,這一照顧就已是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