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炷香過後,他才從裡面出來,不尴不尬地對上了坐在打好的地鋪上的邬玄燭詢問的眼神,“你方才沒洗麼?”
盛晔幹笑幾聲,道:“……覺得沒洗幹淨。”
“……”
“時間不早了,熄燈睡吧。”語畢,邬玄燭站起來準備去滅了油燈。
“啊?”盛晔一臉不可思議地打量了一番他又開始往下滴水的頭發,以及濕透的脊背腰身,“您……不先把頭發擦幹嗎?”
邬玄燭甩了甩發絲,擰起眉,似乎有點不耐煩這滴個不停的水,他拿起一旁的濕帕子,笨拙地将手繞過頭頂,又覺得有些難辦,他之前從未管過,現在就覺得這長發實在有些麻煩了,擦起來十分不便,于是舉到自己弟子面前,幹巴巴道:“幫我擦。”
盛晔蓦地一愣,“我??”
從小到大還從沒有人敢使喚他。
邬玄燭眉頭擰得更深了,冰冷地開口:“怎麼,不願意?”
“怎麼會,實在是榮幸之極。”
盛晔接過帕子,瞬間無語。
那帕子沉甸甸的一條,濕的都可以擰出水來,用它擦,别說擦到明日,兩天都擦不幹!
他用帶着嫌棄和無奈的眼神瞟了一眼身前人筆挺的脊背,歎了口氣說:“師尊,您等一等,我去給您拿條幹帕子。”
盛晔快速到樓下取了一條來,寬大的掌心握住長發,從後腦勺一路按到發尾,如此重複着。邬玄燭的頭發又長又厚,烏黑中還發着亮,細軟發絲柔順地躺在手中,任憑擺弄。
毛巾按着按着,他的思緒卻不知不覺飛走了。
曾幾何時,也有一人喚着他,讓他拿毛巾幫忙擦拭烏黑的長發,那時的他還小,笨手笨腳的,不是扯到了就是碰到哪兒了,力道不知輕重,但她隻是柔聲教着自己,同他開玩笑道:“晔兒這般粗心,以後可讨不到媳婦兒啊。”
幼小的孩童還不知何為媳婦,隻以為是什麼厲害的靈器,于是乎,他滿不在乎地回:“娘親,您無需擔心,我要什麼都會憑自己拿到的!”
那神色竟隐隐有些傲氣在。
羽若上仙美豔的臉上蕩開笑容,一回手就将小盛晔緊緊地摟進懷裡,寵溺地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說:“是啊,晔兒以後這麼厲害,還有一個如此神俊的臉蛋,總能讨到一個相愛的姑娘。”
幼小無知的盛晔此刻仿佛明白了娘親口中媳婦的意思,一抹紅暈迅速爬滿了白淨的小臉和小巧的耳尖,他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與剛才誇下海口的樣子截然不同,小盛晔把話含在喉頭,含糊道:“娘親胡說什麼呢……”
羽若上仙用五指一下一下地順着小盛晔柔軟的黑發,笑吟吟道:“晔兒還害羞呢。那晔兒覺得娘親胡說了嗎?”
羽若上仙自顧自地:“娘親才沒有胡說呢,我兒以後長大一定是個大男兒,誰都比不過。”
小盛晔通紅着臉,掙紮着要從母親懷裡出來,悶聲道:“娘頭發還沒幹呢……”
羽若上仙笑着放開他,“好好好,那就讓以後的大男兒幫娘親把頭發擦拭幹吧。”
盛晔于是乖乖地拿起毛巾繼續擦了起來,動作很仔細,隻是耳尖和稚嫩的臉龐上還有未及消散的淡粉。
羽若上仙眼裡滿是笑意,她無聲無息地拉下自己一側的長袖,神情極其自然,就像是尋常地一拉袖子。
然而盛晔沒有看到的是,羽若上仙方才露出一截的手臂上,明晃晃地覆着一層黃褐色的斑,那斑點從皺巴巴的皮膚上映出來,像是從皮膚底下透出來的的一般,與手背上細嫩光滑的皮膚迥然不同——
因為那是出現在尋常老人家身上的老年斑,修仙之人是萬不可能出現的。
盛晔似有些留戀地回憶着,不禁有些失笑。
他竟然還會有一天用這樣細緻的手法服侍他人,而且,那人還有一頭和自己娘親格外相像的烏黑長發,順滑而柔軟。
童年早已一去不複返,物是人非的前路仍在一刻不停地靠近。
他本該早已長成無心之人的,沒有悲痛,沒有弱點。
忽然,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回過神來,原來是神遊之間,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邬玄燭的脖頸。
隻是,這體溫怎得會如此之低,若不是眼前活生生地坐着他的師尊,單憑這溫度,他完全會覺得碰到的是一個死人。
總不會是方才冷水澡泡的。
盛晔皺了皺眉,忽然想起自己魔熱發作時,邬玄燭帶給他的宛如解藥一般的涼意,這兩者會有什麼關系嗎?
此時,邬玄燭忽地開口道:“你在想些什麼?”
他方才正閉着眼,頸側卻倏然被一秒熱意驚到,那溫度并不很燙,卻恰到好處地暖了他一下。
邬玄燭難得有些留戀那點溫度,因為他已經好久沒有觸到可以讓他為之一怔的熱度了。
盛晔思索了片刻,問道:“師尊,您的體溫,為何會如此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