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
簡單兩個字,卻讓不少人松了一口氣。
今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感覺這位心情不太好的樣子。雖然他們聽到通報就跪下了。
張憶周和其他人一同起身,給自己找了個合适的位子坐下。錢三一非要和張憶周坐一塊,還偷摸給和長兄坐到一起的江舞祁做鬼臉。
江舞溪死闆無趣的很,又有長兄buff加成,往那一站就讓許多纨绔子弟避得遠遠的,生怕被自家成器的兄弟拉到人面前問候。
但其他人能避,江舞祁卻不行。他是肯定要和江舞溪坐一塊的。
江舞祁看到錢三一的幸災樂禍,隻是扯了扯嘴角,規規矩矩坐在江舞溪身邊,低着頭盤算自己換座的可能性。江舞溪四個字告訴江舞祁沒可能。
“照月郡主。”
江舞祁臉一下垮了,動了動嘴唇。
“她不該你來?我無一官半職在身,可配不上她。”
江舞溪抿了口茶,把父親的謀劃原封不動轉告江舞祁。
“她一臉上有胎記,相貌平平資質中庸;二與兵部侍郎庶子糾纏不清不守女德;三有黃埔山一案清白未定,她名譽盡毀,早已無郡主之尊。名門貴子她早已無機會,你向她遞出橄榄枝,孫大人一家求之不得。”
郡主尊貴,但照月郡主名譽已盡毀,像江舞溪這種出身名門又有功名傍身的嫡系男兒她是決計攀不上的了。一個聲名狼藉的小姐,再尊貴也無用。
擺在孫大人一家面前的隻有兩條路,一是讓照月郡主下嫁,二是将照月郡主許配給高門庶子。
如果江家有意推出江舞祁,那孫大人一家放鞭炮慶祝都來不及。雖然江舞祁無功名在身,有才氣卻沒點在正道上,但是是正兒八經的嫡系子弟,而且生的模樣極好,與錢府五少爺錢三一關系甚可,處事也圓滑,江舞祁是當下孫大人一家最好的選擇。
但江舞祁不願意。
江舞祁眼神極冷,筷子都快叫他捏斷了。
“他打的可真是好算盤,娶個照月郡主,就把柳鴻意這條守着金山的狗拴到手了。這麼美的事,他怎麼不自己來?”
“他是為你好。”
在座的都是小輩,老狐狸老匹夫都沒來,因為晨曦郡主不喜歡,所以她的壽宴隻有年輕人,但出身在官家,都是人精,場面話說的都漂亮極了。
江舞溪聽着虛僞的祝詞,幫着父親磨弟弟。
“娶她你并不虧。照月郡主懦弱中庸,給一個正妻之位,便可以把柳鴻意拉到你身邊。三年,以你的能力,足夠吃下柳鴻意的五成生意。三年之後你也該有官職在身,照月郡主又病逝,家裡事也和你無關,你想做什麼,沒人再攔你。”
聽江舞溪講話很沒意思,江舞祁撐着下巴,看見和張憶周相談甚歡的錢三一。轉了轉手上的小酒杯,側過身看屏風上的朦胧影子。
他的确不虧,甚至很賺。照月郡主也不是特别醜,那指甲大小的胎記生在了額頭,隻能說是普通。普通,可以拿其它東西來換,比如十分疼愛她的舅舅柳鴻意的資産。至于照月郡主貞不貞潔,江舞祁其實并不在意,女人和誰睡不是睡,隻是下手晚了。
錢三一身邊的小厮來找江舞祁身邊人玩,還帶來了東西,錢三一為給江舞祁添堵送過來一塊千年糕,張憶周加塞個解膩的果子。
江舞祁覺得錢三一幼稚,偏頭和江舞溪低語。
“你們覺得不虧就行。還有,看着點她那個情夫。”
“無稽之談。”
江舞溪淡淡說了四個字,但掃了安靜的兵部侍郎庶子程珂一眼,江舞祁便知道大哥會找人看好程珂。清白,抵不過多疑謹慎。
張憶周邊吃面前的小菜邊想皇帝會坐多久,雖然皇帝也年輕,但君臣有别,陳慕槿又守規矩,隻要他在場,這宴是吃不熱鬧的。
面前的小菜不太合口,張憶周放下了筷子換成幾乎無度數的果酒,分出更多注意力在談話上,也就是這一轉移注意力,張憶周發覺話題不對。
這火要燒到他身上了。
張憶周想法剛落,昌平府的小侯爺虞舜就笑吟吟地叫了張憶周一聲憶周。
“憶周,傳言可是真的?”
虞舜一開口,熱鬧的喜宴就靜了,連屏風那邊都沒了聲音。
京城說大也不大,一有什麼消息通常一天不到就能從一條街的街頭街頭傳到另一條街的街尾,越是高門大戶,消息傳的就越快。
張父姓張,但和丞相大人并無關系,娶的兩任妻子也都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親戚。走個妻子,本不該被傳的沸沸揚揚,隻怪何氏走的太奇異。
寺廟乃佛門清靜地,還從未有人在寺廟裡走,其實若單是如此也罷,畢竟這命不由自己做主。真正把這件事炒起來的是何氏一死她兒子命就被吊住了,沒出三日院子都能出了。
現在受邀來參加壽宴,本該是極為晦氣的一件事,人家過壽你一個剛死了娘的來多不吉利?也就是發話的是皇帝,太傅才沒說什麼,但心裡肯定不舒服。
本以為會見到一個面容憔悴不堪的張憶周,可誰知今日一看,雖然精神有些不濟,但一張俊秀的臉白裡透紅,若非因為守孝衣服穿的很素淨,全身上下隻有束發的發帶是較為明亮的丁香紫,真看不出來他在經曆一場大病後又經曆了一場大悲。
錢三一臉色一下不好看了,虞舜這分明是找事!
雖然也覺好友傷情的減輕有些奇異,但這不代表他能看着别人拿這事來刺張憶周。别管真不真,張憶周失去了母親是事實,天大的喜事都蓋不過喪母之悲。
“虞小侯爺還是專心吃東西的好,别一個不注意被酒水嗆着了。大喜的日子,惹出亂子多不讓人順心。”
虞舜也不是好惹的,把錢三一譏諷的話當關心聽。
“謝謝三一關心,不過我還不至于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錢三一臉色有些難看,要再嗆回去,身邊卻是碗碟被打翻的聲音,錢三一一驚,扭頭看見張憶周素淨的衣服濕了一大片,還有綠豆,順着衣服紋理滾到地上。
白雲一下跪到地上磕頭請罪:“對不起少爺,都怪奴婢笨手笨腳,連倒酒這種小事都做不好,請少爺恕罪!”
張憶周無奈一笑,把手裡的酒杯先放下,沒說白雲,反埋怨錢三一。
“都怪你你沒事說什麼不讨喜的話,淨讓我在各位面前失禮。皇上,小侯爺,對不住,容許憶周先換身衣服。”
在場的都不是傻子,而且張憶周一點都不掩飾自己離席的目的,白雲是他的丫鬟,又是專挑虞舜剛化一招的時候,就差明說他惹不起躲還不行嗎。但卻沒辦法,總不能讓人家穿着個髒衣裳。就是有點對不住錢三一。
但錢三一好哄,也知道自己沖動了不該接虞舜的話,此時幫腔讓張憶周先換衣服。
虞舜沉默不語,天子擡了下眼,盯了謙卑低着頭的張憶周一會兒,開口讓張憶周離席。
“雖然是夏天,但還是不要穿濕衣服的好。不過,這身邊人還是聰明點好,是不是?”
“皇上所言極是。”張憶周根本不和陳慕槿作對,“白雲年紀小,是替她姐姐來的,沒見過這麼多貴人,一時緊張才疏忽了。待她姐姐再教她幾個月,就不會出錯了。”
江舞溪聞言把目光放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奴婢身上,看骨架的确小,約莫十一二。這年紀說實話不小了,虞朝女子十六歲及笄,十一二歲一些着急的人家媒都訂好了。但也不大,若是半路入了奴籍,那不夠穩重也正常。
江舞溪喝了口茶,臉上沒什麼表情。
“張放一事無成,二妻一子,倒都是個人物。”
江舞祁也想離席,有些心不在焉。
“這有什麼,自己人。”
晨曦郡主十八歲生日,二九年華。太後想來參加,奈何夜裡受了涼起不來,就隻給了許多賞賜,完全是按照公主的标準給。皇上和皇後倒是按郡主的身份給,不過在晨曦郡主赢了一局花牌後皇後額外加了一件首飾,做工非常精美的頭冠,光用到的寶石就有七八種,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後送的是頭冠。
壽宴上人心浮動,晨曦郡主高高興興接的賞,但以如廁的借口離席時,紫凝掰開小姐的手,是觸目驚心的紅痕。
“小姐。”
紫凝心疼地給晨曦郡主揉手,晨曦郡主一言不發,隻盯着那碧池裡的荷花。
“紫凝。”晨曦郡主忽然開口,有些落寞,“我想吃蓮子了。”
廚房備了銀耳蓮子湯,但是紫凝知道小姐不是想和這湯,而是想吃張憶周剝的蓮子。
桑泉一句想吃蓮子,張憶周放下溫習到一半的課本帶桑泉去劃船,何氏擁有自己的蓮塘,張憶周給桑泉剝了不少。
其實沒宮裡頭禦廚做得好吃,但紫凝清楚,一起吃的人比吃的東西重要。
“那去找張公子?”
紫凝把晨曦郡主拉到角落裡,悄悄出主意。
“張公子并沒有不舒服,小姐就說他剝幾顆蓮子,之前的事一筆勾銷。”
晨曦郡主猶豫,紫凝輕輕揉着晨曦郡主的手。
“這有什麼好猶豫的,你隻是想吃蓮子而已,他一個公子,滿足小姐這個小願望很正常。”
“母親會找我的。”晨曦郡主這樣說着,卻想着自己要多少蓮子合适。
“這有什麼,知女莫若母,小姐真當夫人不知道?”
紫凝說的是實話,夫人也有不能說出口的意中人,所以晨曦郡主别扭的心思根本瞞不過夫人。但紫凝等到的不是夫人的訓斥,而是一句小心駛得萬年船。
有意中人沒什麼,要成為皇上的女人也沒什麼,隻要捂的夠嚴實,就可以。
“我還是第一次見桑兒喜歡人,還是一個如此,普通的人。”晨曦郡主的母親父姓年,慢慢攪着銀耳蓮子湯,美眸裡是譏諷。
“我還真挺好奇,那個佛祖庇佑的孩子,有沒有膽子和皇帝的女人在一起。”
年夫人當然愛晨曦郡主,沒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隻是年夫人更想報複。
如果太後知道自己看好的晨曦郡主和一個普通官員的兒子厮混在一起,自己的完美兒子頭頂有一頂綠帽子,會是什麼表情。
至于女兒會不會因此陷入和照月郡主一樣的不堪境地,年夫人當談想到了,但是,那又如何。
張憶周的确并沒有不舒服,他隻是為了避開那些有錢有勢閑的沒事幹的,主要還是躲那位天子。
聽白雲說前面在玩擊鼓傳花,年輕的少爺和小姐杠上了。錢三一朋友多抽不開身,江舞祁在和照月郡主接觸,張憶周短促地笑了一下。
“都是狐狸。”
白雲看張憶周眉眼,分明有些倦了。
可不該倦。少爺算是被廷杖打毀了身子,一連大半個月都是半隻腳在鬼門關,疼愛自己的夫人又為了給他祈福在雲鳴寺走了,大傷接大悲,白雲差點以為少爺熬不過去了。好在少爺在老爺的照顧下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