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應是聽到了,轉回身來放聲大笑,聲音更加潦草粗犷。
黎雲意垂着眼簾,一屁股坐上夥房前的台階,環抱膝頭的指尖搭在一起搓來搓去。
張叔漸漸止住洪亮笑聲,見坐在台階上的黎雲意滿身落寞,他擡眼,瞥見日薄西山的燦燦夕陽。
“你看,自己在這生悶氣多不爽,要叔說,你就去打回來,沒什麼事情是打一架解決不了的!”
夕陽将張叔寬碩傾斜的影子拉得老長,黎雲意将半張臉埋進臂彎中,透出的聲音悶悶不清:
“可說出去就是因為幾塊桂花糕……”
“那咋了,年輕人打打鬧鬧多正常,等到我這年紀,找陪你打架鬧騰的就難喽。”
黎雲意擡擡脖頸,将下颌從臂彎中伸出,壓在手臂衣料上,擡眼看向站在院中不動的張叔:
“怎麼會呢,叔叔又不老,可年輕啦。”看着四十多吧。
張叔寬闊健壯的胸膛起伏明顯,絡腮胡随風輕顫,他的視線随着風聲,輕飄飄落在黎雲意稚嫩面龐上。
“怎麼不老,盡會哄人。”張叔幾步走向台階邊,一同坐下。
“有些架還是得趁早打……晚了就打不上了……”
黎雲意聽這話莫名心酸:“怎麼叫打不上了?”
張叔咧開嘴角,發出的笑聲不再豪放,笑意中夾雜嗓間沙啞:“人家也許根本不會等你,你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沒了……”
黎雲意偏頭,靜靜望向身邊的張叔,夕陽打在他魁梧身軀上,耳邊傳來張叔語調滄桑:
“叔當年在軍營當火頭軍的時候,可威風啦,那三軍大營主帥就愛吃我做的飯,換誰都不行,這不,遭人紅眼了……”
“那小子也是個火頭兵,他不服,非要跟我比廚藝,你猜怎麼着……”
“那廢物竟然赢了。”
意料之外,黎雲意黝黑瞳仁中閃過驚訝,她擡起腦袋聽後續。
“我當然不服啊,我不光跟那廢物吵,我還跟向着廢物說話的那幫老兵吵,那段時間沒少受罰。”
“後來,我将他約出營地,想挑個沒人的地兒,堂堂正正抽他一頓……”
張叔望向門口的視線僵直,雙眸中染着夕陽:“結果那架沒打成。”
“我們撞上不知哪來的斥候小隊,偷聽到他們的行迹與目的,這事嚴重,得馬上回營禀報。”
“但歸途中,斥候隊發現了我們……”
黎雲意呆呆望着張叔,壓下眼角,猜到了最後的結果。
張叔嘴巴緩緩合上,看向院門口的視線發散,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
黎雲意見張叔不說話,她歪歪腦袋問張叔:“叔,我現在就找去北府院幹仗!你說我要不要帶個頭套啊……”
張叔咧嘴就笑,笑意将眼睛壓成一條縫。
他換氣間,餘光瞟到門口飛身閃現的一道身影,夕陽落在那年輕洋溢的身軀上,背着光的身影長長一條,頭頂的發絲随着輕便步伐一揚一揚。
與回憶中那張狂的身影重合,張叔看不清來人的臉,他一愣,霎時間起身,一如二十多年前約架那般……
他搖搖頭,瞪大雙眼,似是失落,轉身進入夥房忙活去了。
黎雲意眯着眼睛,努力将這背光的人臉瞧清楚。
季瀾清背着手進飯堂院子,大搖大擺晃到黎雲意身前,将背在身後的油紙包往她懷中一丢。
黎雲意看看懷裡的油紙包,又往他身後看去。
季瀾清身後跟着一道端莊又彬彬有禮的身影。
北府院同僚,鄭卓言。
鄭卓言将院中所有人禮個遍,最後視線回到黎雲意身上。
“我來替鄒……道歉的,他此行卻是過分了些,還請黎姑娘别往心裡去。”
那雙生子之一,鄭卓言也分不大清。
黎雲意那懂事的手早便将油紙包拆開了。
裡面躺着八塊桂花糕。
“這是……你的那份?”四十三塊桂花糕,他們北府院分分,一個人大概八塊。
鄭卓言笑笑:“望黎姑娘别嫌少。”
敞開的油紙包攤開在黎雲意膝頭,季瀾清懂事的手也早早伸向那清甜的糕點。
在黎雲意開口制止前,糕點已經進入季瀾清口中。
黎雲意就當是喂狸花的。
“這不行,這些是他們留給你的。”黎雲意怨氣盡散,這桂花糕倒也不是非吃不可。
鄭卓言身為南北院沖突中拉架的主力軍,深得南府院尊重。
“北府院有過在先,人我已經私下規勸過了,這糕點黎姑娘就收下吧。”
鄭卓言餘光瞄向天際,對着面前兩人點頭一禮:“不早了,那我先回了。”
拒絕了季瀾清口頭上送送他的客套話,他轉身離開。
季瀾清繼續将手伸向第二塊糕點,見黎雲意仍舊沒反應,他俯身順着姑娘視線看去,視線中是鄭卓言飄逸的背影。
“看什麼呢?”季瀾清捏着糕點的手在黎雲意眼前晃晃。
黎雲意收回視線,一口咬上眼前的糕點。
“他走路怎麼那麼好看呢?”
季瀾清一臉‘你什麼時候瞎了’的表情:“好看嗎?有我好看嗎?”
成功收獲黎雲意限定大白眼一枚。
季瀾清的手順勢摸上第三塊糕點,黎雲意及時躲閃,保住了自己可愛的桂花糕。
蘇甯安不知何時踏進這飯堂小院,手中同樣提着油紙包。
打鬧二人頓時停手,向蘇甯安身邊湊過去。
“糕點鋪老闆娘送來的,托我轉交,說是剛剛又蒸一些特地送來給你,方才之事别往心裡去……”
今日這糕點都挺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