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沒有被戳破的窘迫,顔冬甯眼睛一亮,“哇!叔叔好厲害,不愧是新科探花郎!”
她嘻嘻笑着,歪了歪頭,飽滿的臉頰肉滾滾的,像隻明媚的小狸奴。
“可以嗎?叔叔?”
見他似乎要開口拒絕,連忙雙手抵在下巴上,大眼睛忽閃忽閃,“拜托拜托了……”
章淩之啞然,再次深刻領會,為何之前恩人提起他這位小女兒,總是一副無奈又寵愛的神情。
這樣的小孩兒,實在是叫人舍不得打、舍不得罵,但又着實欠收拾了。
“不可。”他直起腰,“如此危險之舉,若我未能盡到告知乃父的義務,便是縱容你下次再犯。”
眼神瞬間黯淡了。她扁扁嘴,垂下頭,心裡暗自嘀嘀咕咕。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剛剛的行為着實欠妥。自己的身子,要愛重些才是。”沉穩的叮囑自頭頂落下,她隻好從鼻子裡哼出一句:“嗯,知道了……”
啰哩巴嗦,無趣的男人……
心中正腹诽着,眼前倏地飛出一串小星星,她眼皮一合,頭往前栽倒過去……
“呀!小姐……!”
後來的事,她自是不知,隻是聽翠枝說,自己一頭撞進了少年腰上,将他吓個不輕,立馬将她抱去了房間。
之後,父親下值歸家,章淩之果然将爬樹一事告知父親;果然,父親也真為着此舉,将自己狠狠責罰了一頓。
哼!所以她就說嘛,那個章淩之,和父親是“一丘之貉”,一點生活情趣都不懂,整天就知道闆着個臉,拿那些老套的話來訓人,無趣至極,無聊至極!
若是自己真去了他府上,怕是不過又換了一個人,來管着自己哩!
哎!天爺呐!
顔冬甯躺在床上,發出一聲悠悠的長歎。
她掃視了一眼屋子,在這裡住了快十年,處處都是她精心的裝扮:工作台上堆着許多半成品的泥人;她日常坐卧的美人榻邊挂着一隻鳥籠,皮毛柔順的八哥正在裡頭撲棱着翅膀。更不用說她那藏了一床底的話本子,還有堆了滿床的布偶們……都是她心尖上的寶貝啊!
今兒下午收拾屋子,她這個也想帶、那個也想裝,鬧得母親都生了脾氣,“你當還是在自己家裡頭呢?把這麼多有的沒的弄過去,也不怕人家章大人生意見。”
可冬甯偏不,扁着嘴,把那鳥籠子取下來,“不成,我就要把瑤哥兒帶過去!”瑤哥兒便是那隻她養了兩年的八哥。
“胡鬧!章大人是個喜靜之人,你把這個叽叽喳喳的玩意兒弄過去,豈不擾了人家清淨?”
冬甯一聽,急哭了,坐在美人榻上,扁着嘴直掉小珍珠。
顔母瞧着女兒這傷心樣,也是心疼,歎口氣,輕輕握住她的小手,“雪兒聽話,到了章大人府上,不比家裡,我們是你親爹親媽,自然你做什麼,都會縱着你。”
“可章大人不一樣,收留你,本就已經很麻煩他了……”
一聽着“麻煩”這個詞兒,冬甯更是哭得淚水泱泱,鼓着小臉兒,一抽一抽的,“阿娘……是不是我這個身子……到誰那裡都是個拖累……”
從小,因為身子孱弱,她幾乎就是泡在藥罐裡長大的。原本按着大夫的說法,若不是父母到處求醫問藥,将她寶貝似的供養大,她是活不到這個年紀的,早在八歲那年就該折了。
常常,她也總有種無力感,别的孩子跑跳玩鬧,那勁頭能持續好幾個時辰。可她不行,鬧了一會兒子便沒精神頭了,又蔫蔫地趴回屋裡休息,靜養上許久才能将體力恢複。
也因為如此,從小她便沒法兒像同齡人那樣去書院進學,大部分時候,隻能一個人悶在這院子裡頭。
顔父顔母心疼她,對她那些頑皮也是睜一隻閉一隻眼,多有縱容。
顔母是了解她的性子的,如今去了别人府上,就怕她不懂事,要讨人家的嫌。
她将女兒摟在懷裡,輕輕拍撫着她的後腦勺,強忍哽咽:“不會的……我們雪兒那是人見人愛,誰瞧了能不喜歡?隻是到了别人家裡,終究和自己家裡不同,章大人也不是爹爹阿娘,會無故縱容你的一切。日後,你要學會收斂着點,察言觀色,莫要惹人家心煩,啊……”
“我曉得的哩……”她在母親懷裡細細輕顫。
……
顔冬甯翻了個身,撈起床上的兔子布偶,肉鼓鼓的臉頰貼着兔子的臉,望着帷帳上的蝙蝠壽桃紋發呆。
“哎呦!我的小姐哎!”翠枝過來,把兔子布偶從她懷裡抽出來,“這大熱的天,您還貼着這個棉布偶,也忒不知冷熱了些。”她一邊責怪着,将美人榻上的竹夫人拿起,塞到她手上,“快抱着這個,夜裡睡覺好消暑。”
顔冬甯不置可否,手腳并用地抱住竹夫人,臉貼上竹篾,眼神還直愣愣地發着呆。
明日,自己就要啟程去章府了,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
那個四年前眉眼冷峻的少年,如今皇恩正盛,已是聖上面前的寵臣。隻怕……他會比那時還要難相處吧。
想着想着,心中不由凄惶。她抱緊了懷中的竹夫人,雖則涼爽,卻也實在冷硬,不及兔子布偶綿軟柔和。
合上眼,纖長的羽睫輕顫,月光下,沾染了幾點水痕。
是月霜,亦是淚光,輕盈地籠在了小女孩兒的夢中。
凄惶地,對未來的迷茫,帶着一點無措,還有些許期待,唇齒間呢喃出聲:
“章淩之……”
他……會對自己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