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沈瑄覺得她的心髒抽着發痛。
下一秒,她就被強行拿下按下了推進了門,她聽見外面有一陣騷動,随着騷動的停息,以及更多的慘叫。
她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死掉了。
他看見了一個熟面孔——那天他們在卧室裡對談。
那個被稱作皇帝的人打扮得比自己人前顯貴的身份低調得多,一襲黑袍,鬓邊的白發數量不亞于青絲。他的臉上布滿風霜的皺褶,一雙陰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地上一動不動的沈瑄。
沈瑄想要擡頭直視他的眼睛,想要讓這些髒手放開自己,想要站起來平視他的眼睛說話。
但是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哪怕他沒有佩劍,而他身邊任意一個人身上的利劍五步之内可以輕易取他性命。
“你是他的女人?”他突然頗有興趣地走進沈瑄。
沈瑄的黑發因為一路奔跑散開,被雨水沾濕,貼在白皙的面頰上,本就薄而輕的衣物因為占了雨水,勾勒出好看的身形。
他突然靠近,用自己生滿了繭的手撥開沈瑄頭發上的黑發,用力捏過沈瑄的下巴,仔細看着沈瑄的眼睛。
沈瑄這個時候希望自己根本沒長着這麼一雙眼睛。
他是皇帝又怎麼樣?可我是現代人。
如果在心裡這樣說,就能站起來平等的面對他了嗎?
不能,沈瑄告訴自己。
不能。事實告訴她,是不能的。
即使她有不死之身,在絕對的權力面前,也難逃被碾得粉碎的命運。
沈軒終于明白,壓彎她膝蓋的不是這個人身上織金繡袍,不是他手握的傳世玉玺,更不是他身後的刀槍劍戟,而是時代洪流裡所有人對他的認同,是用兩千年堪肅清的餘毒。
她還有另外一個選擇,從此放棄成人。
但絕對不行,那絕對不行。
沈瑄看着他的眼睛,好冷的一雙眼睛,比沈澤最暴怒的時候看着他的眼神都要冷——那不是看同類的眼神。
你好不容易爬到這個位置,所以衆生都可以不放在眼裡了嗎?
“草民,見過,陛下。”
“你們是什麼人?”他問,聲音極具壓迫感。
沈瑄不想看他的眼睛,但他扣着沈瑄的下巴,強迫她看。
“是您的百姓。”沈瑄道。
“你們跟他們不一樣。”他眼睛裡帶着一種憤怒,因為沈瑄的眼睛裡有一種他很少見到的東西。
她不是真心對他俯首跪拜,他見過太多雙眼睛,太多雙脊梁,乖順地向他彎曲下來。
“求陛下大恩大德…饒過我夫君一條性命…”沈瑄咬着嘴唇,磕了一個頭。
弱者對強者的俯首,不一定是因為認同,而是因為權衡之下,還有比尊嚴更重要的東西。
“禦前行刺是死罪。”
謀反、謀叛、謀大逆!罪不容誅!沈瑄能活已經是法外開恩。
他并非行刺!沈瑄在心裡說。可是向來能言善辯的沈瑄不知道要怎麼合理的表達。
因為任何的辯白,都可能把她拖到跟談若陽一樣的陣營,結局是他們兩個都被弄“死”在這裡。
然後等着“它”在幫助自己恢複□□的過程中逐漸侵蝕自己的心智。
“朕給你一個選擇,你來做朕的妃子,放你丈夫一條性命,如何?”
沈瑄心說,我不喜歡老男人,尤其是脾氣古怪的老男人,沒有同理心看不起别人視衆生為蝼蟻的老男人。
——其實皇帝的年齡比她小多了。她可是在人世間躲藏了一千年與世界相安無事的妖怪。
都當皇帝了,不能這麼低級趣味吧。
沈瑄看着他的眼睛,那不是男人對女人的壓迫,而是需要沈瑄真正的臣服于他的權力,需要從心到身跪拜在他的面前。
是一種上對下的壓迫。
外面的雨聲越來越大,屋裡卻靜,靜得吓人。
一個普普通通的賤民,怎麼可以拒絕天家富貴。一個粗俗不堪的夫人,怎麼可以拒絕他的天家富貴。
這一瞬間,他突然明白,外面那個看起來帶着疏離與傲骨年輕人或許真的不是要刺殺他,那他真的是要為他接觸身上的魔障?
初見的時候,他似乎看見了從前意氣風發的自己。
他身上的魔障真的隻有這兩人可以破除嗎?
談公子的話真的可信嗎?
但這麼多雙眼睛面前,他隻能将錯就錯,因為他一言九鼎,而外面的人也确實被自己抓了現行——他帶着一把匕首要向自己行刺。
“扔下去吧。”他輕輕動了動嘴唇。
那不是一條人命,而是一個物件。
雷霆雨露,俱是恩澤。
“你是個瘋子!”沈瑄毫無顧忌地咒罵道。
他看到那個瘦弱的身軀裡突然爆發出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讓他幾乎被震懾在原地,她在沒有任何人的允許下沖出了門,竟然現場沒有一個人來得及阻攔。
沈瑄不顧面前的天威,不顧天降的暴雨,她隻看見談若陽被扔下去的最後一個殘影。
“皇兄,要追嗎?”身後的男人詢問,他從第一眼見到這一對夫婦起,就覺得他們身上帶着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從容麼?那種不畏懼上位者的,讓堂堂府尹和皇帝生氣的從容。
帝王擺擺手,近乎冷酷道:“一個女人,在山裡活不過多久的。”
那麼大的雨,在座沒有一個人想去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