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冬天也常常下雨,正如林羽長久以來的心境一般,灰暗、陰沉。潮濕的空氣透出一股帶着寒意的粘膩,不算多麼刺骨,卻能緩慢地穿過毛孔和肌膚,滲入奔騰的血流之中。
平時她總坐在自家平房的窗前,隔着厚重的玻璃看着大小不一的水珠沿着風的方向賽跑,但現在選擇直面雨霧——準确地說,她其實一頭紮進了雨裡。
雙腿如同裝了輪胎,她疾速走在大馬路上,路過水坑時也毫不避諱,混雜着碎石的水花弄髒了她的褲腳,但她全然不覺,隻顧着向前,直到周圍異樣的眼神連雨傘都擋不住的時候,怒氣才漸漸消退,步伐也慢了下來。
“為什麼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
憤怒着吼出的這句話仍在耳邊回響,在她轉過身重重關上房門之前,目之所及是母親被歲月蒙上了塵埃的那張臉,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此刻甚至挂上了厭惡的神色。
林羽隻覺得神經又繃緊了一寸,幾秒後窗台附近傳來花盆落地的聲音,泥土和陶瓷碎片散落一地,而她的心裡似乎也有什麼東西伴着雜亂的聲響,徹底斷裂了。
她睜開了雙眼。
後院的雞鳴吵醒了她,林羽的思緒還沉浸在細雨朦胧的夢境中,恍惚間伸手拭淚,卻發現面上一片幹爽,這讓她稍微清醒了一點。
也不知是第幾次在睡着之後又回到那個雨天,自己的潛意識一直念念不忘,她有些自嘲地冷笑了一聲,雖然根本沒有聽衆。
晨光才剛剛升起,正值五月的末尾,初夏時分大概是英國最容易見到太陽的季節,但同時意味着忙碌,做生意的人總是盼望晴天。
雖然她父母離商人還有一點距離——在中餐館的後廚打工,好歹也是生意正常運作的一部分,多少沾點吧。
這也是她出生的季節。擡頭看向牆上的挂曆,今天是她滿11歲的日子,既不是整十,也扯不上任何習俗相關的數字,不出所料又被家人遺忘。
整間屋子靜悄悄的,她起身走向廚房,對着前一晚剩下的幾個粽子随便吃上兩口。餐桌上擺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林羽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這是給自己的禮物,旁邊的賀卡也及時證明了這一點。
印象中她幾乎沒有收到過來自家人的生日祝福,但是每逢端午,以及其他源自中華的傳統節日,林母都雷打不動地給隔壁商會會長“進貢”。
今年究竟包了什麼東西,林羽也不太在乎,不過她清楚林母将東西扔在桌上就是為了叫她去做搬運工。
她胡亂擦了擦嘴巴,提上盒子就出了家門。
前來迎客的人是會長家多年的幫傭王嫂,如果說察言觀色是一門可以練就的手藝,那王嫂大概就是林羽的啟蒙老師。
明明并不怎麼喜歡眼前的女孩,但中年女人就是能自始至終挂着得體的微笑,不管是推拒還是接受,節奏全都恰到好處。
當她接過禮盒邀請林羽進屋小坐時,看似盛情難卻,隻是切磋過多次之後,女孩逐漸分清真心與客套的差别——每當她用上揚的語調說話時,都是在掩飾自己的言不由衷。
“不了,你忙。”于是小姑娘幹脆利落地拒絕。
不過就這樣空手而歸,可不是林羽本色。轉身離開的時候,她的口袋裡多了幾塊費列羅巧克力——它們趁着王嫂和林羽說話的間隙從頭頂飛過,在大門重新關閉之前穩當落地。
這種林母絕對舍不得花錢買的意大利貨,她隻有來會長家拜訪的時候才能吃到。今天是她生日,拿貴重物件置換一點平時沒有的東西犒勞下自己,于情于理都算不上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吧。
當然這裡頭還有林羽的一點小私心——那個王嫂并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麼無懈可擊,實際上她同周邊的香港人給小姑娘起外号的事情早就傳到當事人耳裡——内地佬生的衰女仔,居然說得這麼難聽!
先不說王嫂自己也是從内陸省份遷出來的,論資曆的話,林家往上數三代就是一戰時期赴英的華工,她怎麼着都得叫聲前輩,而不是在這說前輩後代的壞話。
反正這條街上沒有人會知道她的特殊能力,即便是林羽自己也不清楚這股力量從何而來——前陣子王嫂弄丢會長家東西的新聞傳的沸沸揚揚,那不過是她稍微動了點手腳的小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