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幾日過去,哪怕連長洲見了他們倆都要感慨萬千地繞道走遠,夜裡燈亮,他抱着謝明青,猶豫再猶豫,拿出祝雲昭丢給他的那冊書。謝明青接過,一翻開便“噗嗤”笑出聲。
謝明青說,是本好書,起初黎風烨還沒咂摸出他什麼意思,然後……
*
然後他在轉天日上三竿的時候醒來。
黎風烨迷糊着,尚未支起身,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腮幫。為了“照顧”謝明青的五感消退,他沒少費功夫,奈何還是泛着酸。
他這麼微微一動,蓋在身上的薄被“唰”地溜遠,便見謝明青枕在自己胸膛上,一旁如瀑的墨發溪流般蜿蜒鋪在床間,分不出到底哪些是自己散開的長發,哪些是謝明青垂在腰間的披發。
看着謝明青睫毛垂下的睡相,感受着懷裡熱乎乎的溫暖,黎風烨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習慣性地伸手在謝明青頸邊摸了一圈,不見玉石蹤影,才想起那護身符昨夜被他扯下丢到了一旁。瞥眼望去,它果真好好地擱在桌上——日光灑落,“珂”字明亮得刺目。
去年中秋之後,黎風烨尋機會買了塊暖玉,草草學了如何雕玉,把那塊竹刻的平安符換成了它。哪知道這玩意正着晃得響,側着也響,反着還是響,鬧得自己實在聽不順耳。
他動了動胳膊,又是一陣墜子打在手腕的啪啪響聲。謝明青送他的紅繩換了地方,正纏在黎風烨掌背,十分刺目,原先遮蓋的腕間隐有淤痕,新生不久。
黎風烨立馬不看了。
他摸了摸自己額頭,試圖換個姿勢躺着,卻覺得怎麼樣都不太舒服,何況謝明青壓着他,實在步履維艱。
翻來覆去,沒折騰兩下,謝明青醒了。
謝明青眯着眼環住黎風烨的腰,無意識般用臉頰蹭了蹭黎風烨胸口,含糊不清地喃喃:“黎師兄……”
平日裡,黎風烨聽他再喚“師兄”,多是興奮不已,此時想起昨晚謝明青喊着他“師兄”好一番戲弄,黎風烨實在連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
“呃、呃……嗯,我在。”他磕磕巴巴地應聲。
而謝明青撐起身湊得更近,眨眨眼,“師兄,你還害臊什麼?”
黎風烨雙眼一掃謝明青面孔,無論如何那時他的模樣都揮之不去,隻能忍着心思,幹巴巴地反駁:“我沒害臊。”
謝明青失笑。
他笑個不停,明顯清醒許多。黎風烨支起腿去捉謝明青亂動的手,謝明青開口:“師兄怎麼還抓我手,是我服侍得不夠到位麼?”
“……哪來什麼‘服侍’不‘服侍’。”黎風烨動作一滞,“床上到處都髒死了,快起來。”
“眼下你嫌髒了?黎大俠,我記得是你非要我——”
黎風烨飛快捂住謝明青的嘴,“不準說了。”
謝明青“唔唔”着偏要說:“黎大俠昨夜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為何還不允許我說了?好生霸道——”
黎風烨趕緊拽着謝明青從床上爬了起來,順手給謝明青披了件破破爛爛的衣裳。
哪成想謝明青仍在說:“黎師兄不愧久曆江湖,非但騎術了得,竟還這般生龍活虎——”
一個非說不可,一個絕不想聽,你來我往鬧得沒完沒了。即便尋常無奇的沐浴更衣都變得困難重重,更别提謝明青心安理得地要幫他上藥——在黎風烨的強硬要求下,還是成了他自己來。
如此兩次三番,黎風烨難得心情複雜:謝明青,哎,謝明青,早就知道他平日裡都是一副樂于捉弄自己的模樣,到了這時候果真變本加厲!
這便罷了,謝明青那張嘴皮子也越發厲害,一會勾起紅繩與黎風烨說,這不僅僅是嘉王留給他的寶貝,還是許多年前嘉王與謝當家定情的信物,兩家姻親的象征;一會摳着黎風烨的舊傷念叨,師兄,十年了,太多人離開了我,同你相認之後,我想,總會再次分别的,可是你愛我……原來……原來我也舍不得你走,你讓我怎麼舍得你走?
黎風烨隻得任由他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了。
可這究竟是好呢,還是不好呢?黎風烨沒再多想,暗地發誓自己絕不能再這麼狼狽,下回定要給謝明青好看。待兩人收拾完畢,轉頭去了夥房,竈裡菜飯溫熱,連長洲居然留下一張紙條,“深感欣慰”。
謝明青翻開紙條背面,又有十二字:“動靜太大,啟程在即,萬望珍重。”
“……”黎風烨把紙條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