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坐着，整個人漸漸失溫。

明明在熱天，指尖卻涼得像冬天裡沒穿羽絨服，一絲微弱的怒火，怎麼也驅不走這層莫名的寒意。

很多年了，他都不敢想象那樣的畫面。

可當現實以一種極度具象的方式撞進腦海，那個畫面變得清晰可怕：夏雲霄此時此刻就跟那個人在一起。

江海的心像叫人揉爛了，丢進過期的檸檬汁裡泡着，酸、澀、痛……

他盯着手機屏幕，感覺好像一瞬間又變回那個什麼也做不了的自己，他掐死自己的心跳，忍着痛回道：

“沒事，他要是不叫你，你就當什麼也不知道吧。”

吳明回複：“好的。”

-

江海回到家，屋子空蕩蕩的。

弟弟江河已經走了，他也懶得開燈，黑暗像深海裡的水，不可阻擋地漫過來。

小巴黎從狗窩裡爬出來，拖着不太利索的後腿來迎接他。

他低頭摸摸狗頭，擡眸便看見落地窗外一輪皎皎明月。

天涯此時，烏蘭布統此刻是什麼樣子呢？遼闊草原、天光如洗嗎？夏雲霄拍完戲了沒有？胡奎會帶他去哪裡？他還願意嗎？像他們重逢之前那樣，願意委身于那個變态禽獸嗎？

江海想得渾身發軟，他掏出手機，點開和吳明的對話框，手指快速敲下：

“他要是叫你了，你就——”

打到一半，江海把這行字全删了。

他想說什麼呢？讓吳明去幹什麼？去回頭接人？還是讓他把夏雲霄救出來？

荒唐。江海苦笑了一下，把手機丢在沙發上。

他究竟有什麼立場指揮人家的助理，又憑什麼自作聰明地揣測夏雲霄需要人去“救”呢？

他或許樂在其中吧，他早就認可了這種畸形的關系，是他自己選擇了離開的，不是嗎？

煩躁，江海覺得自己像個小醜，自虐得毫無意義。他一把抓起遙控器，打開投影屏，準備看點無聊的劇來麻痹自己的神經。

邊欄裡有一項“根據你的喜好推薦”，今天的第一個推薦，是“歲月傳歌：夏雲霄演繹經典《長恨歌》，深情講述出道前的舞台點滴。”

可恨的大數據！

此刻江海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他，可這軟件偏偏要推薦他。

如果是别的内容也就算了，偏偏還是《歲月傳歌》。

江海還記得，很多很多年前，遠在《歲月傳歌》這檔節目出現之前、遠在他撕掉《時空玄學六頁》之前，穿越回去的夏天就跟他提起過這檔節目。

他的夏天啊，像個早逝的亡妻，月亮一樣挂在他心間。

愛一遍還不夠，愛了這麼多遍，夏天依然像把流沙一樣從他指尖逝去，直到最後一次，他還活着，但變成了讓他陌生的夏雲霄，傷得他從此再無指望。

哼，他倒要看看夏雲霄是怎麼談起夏天的。

江海點了“确認”，視頻開始播放，演播廳裡的金黃色透過屏幕，灑在江海的臉上。

-

嘩啦啦的水聲裡，夏天根本沒脫衣服，而是大腦飛速運轉，想着到底怎樣能走出這天羅地網。

草原上信号太差，他二十分鐘前給小吳發的消息至今還在轉着圈，紅感歎号點了好幾次，仍沒能發出去。

幸運的是這豪華帳篷的淋浴間是獨立于主體的，胡奎可能也沒想到他要跑，沒讓保镖在門口守着，給了他一點逃掉的空間。

怎麼辦？出門拔腿就跑嗎？太狼狽了，或許還會被追回來，羞辱得更厲害。

他趴在塑料的透氣窗上，想偵查一下外面的狀态。

遠眺拍戲的場地，夏天腹诽劇組的人動作可真快，其他東西全撤了，人影也沒了，唯有那台複古道具卡車，還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坡上。

卡車。

夏天默念，卡車。

白天拍戲的時候，他記得很清楚，先把鐵棍捅進去，逆時針擰一下，然後像劈柴一樣拼命地晃。

他記得他下車後道具師把鐵棍放到了副駕駛；他知道怎麼挂擋；他也知道白天替身開了那輛車，是真能開動的。

有點瘋狂，但他别無選擇。

夏天沒關水聲，他瞥了眼外面，便輕手輕腳地拉開簾子，低伏着身體，借着夜色和草叢，慢慢地走到遠離帳篷的位置。

月光很配合，不算太亮卻足夠他看清卡車的方向。

他心裡慶幸帳篷不是正面對着拍攝地，胡奎沒法看到這邊，他的保镖自然也不會。

心髒都幾乎要跳出嗓子眼，此時此刻，運輸兵的靈魂好像又回到他的身體，他們一起機警地偵查着逃命。

終于摸到了那輛卡車。

手指一碰到鐵棍，記憶就像電流一樣奔湧回來。他把搖把插進飛輪，動作穩得出奇，擰動，接着不怕驚動旁人，奮力地搖晃！

發動機啟動了。

他跟運輸兵一樣喜出望外，跳進車門，踩離合，每一個動作都像排練過一百次，從未如此冷靜、如此熟練。

隻是他不怕開車燈了。

光柱如刀似劍，劃破夜空的靜默，夏天幾乎喜極而泣地，駛向草原寬闊的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