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複雜,使臣是在藥物控制下發作,但也強-奸未遂,女子又傷了使臣,且臉上将留下疤痕。若是不判女子,使臣恐怕不得善了。
旭昉有些不解地看着堵倫的使臣,在他心裡女子完全是正當防衛,就算使臣是受藥物控制,不被判處強-奸罪,但郭氏是一點問題也沒有,他完全不能理解現在的狀況,卻聽見大理寺卿道。
“郭氏刺傷使臣,但念在其是出于防衛,本官就判處郭氏仗二十。”大理寺卿因為之前對郭氏态度的欣賞,給了自認最輕的懲戒,仗二十,隻要能抗住,應該還有生還的可能。
旭昉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大理寺卿,又轉頭看向太子哥哥,他覺得太子哥哥一定會阻止大理寺卿亂判,隻見太子聽到判決臉色如常,似是贊同了大理寺卿的判決。
旭昉隻覺得不敢置信,他正要說話,那邊的使臣們首先就不滿判決了。
“大人,此判決是否有失公允,郭氏殘害我國使臣,差點傷及使臣性命,現下還會在面上留下疤痕!面上烙疤,不論在大興還是我國都是一項大罪啊!這要我們如何回去面見國主!”
吉通更是氣得差點背過去,要是在堵倫,不論以何原因,傷害到皇子,隻有死路一條,不株連九族已經是王上仁慈了!
大理寺卿還沒說話,一直跪在郭氏旁邊戰戰兢兢的婆婆和丈夫就忍不住了。
郭氏婆婆從被抓來隻覺得天降橫禍,又知兒媳被辱,心中漚死了。她一路上不停埋怨兒媳不知輕重,不守婦道,就算被辱也不應該報官啊!有辱門風,現下聽見兒媳還傷了他國使臣,跪在地上就不斷打顫了,看着使臣咄咄逼人的樣子,她深怕牽扯到自家,又看見上首的大人似乎為難的樣子,她想到了什麼,心一橫,便開口道。
“大……大人,民婦不知兒媳有這膽量竟是傷害使臣,該……該是以死謝罪。”她說完之後,也不敢看身邊兒子、兒媳的臉,不停磕起頭來。
郭氏猛地轉過了頭,不敢置信地看着相處多年的長輩,見她隻是不斷磕頭,又看向跪在身旁的丈夫,郭叔永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不敢看向妻子,但郭氏就緊緊盯着他,他這才轉過頭來,顯露出一種笨拙的笑容來,澀聲道。
“琬娘,不怪母親,你如今名聲已失,又害了使臣,這……這……”他想說些什麼,說到一半又說不下去的沉默了。
郭氏心中大怮,在被人侵害時,她都沒有如此痛苦。她緊抓着自己的衣擺,像是想要再追尋最後一絲希望,她再次開口道。
“那你呢,你也想我以死謝罪嗎?”
郭叔永不回話,隻是低下了頭。
郭氏再也無了希望,就站起身想往柱子上撞去,衆人皆不動。
冠玉一直看着這幕,緊緊抿着唇,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口中的血腥味,但他還是硬生生忍住了,低下頭,不看這一幕。
旭昉連忙喊了一聲。
“卓松。”
倆人的默契讓卓松電光火石之間攔下了郭氏。旭昉見郭氏安然無恙,終是忍不住了,他跳下對于他來說有點高的座椅,站在堂中間,有些憤怒道。
“郭氏何罪之有?她隻是出于防衛,無意傷害使臣。又為何要賠上自己的性命!”
大理寺卿連忙道。
“殿下,郭氏此舉沒問題,但她此舉過度,犯下如此大錯,竟将使臣面上留痕,無論如何,也要給使臣一個交代。”
聽到這,旭昉更是來氣,他個頭還矮,站在堂中,隻能微微仰頭看着前方的大理寺卿,小小的身闆都有點氣得發抖。
“交代?平息使臣怒火的交代就是一個無辜女子的性命嗎?”他不等大理寺卿繼續說話,又道。
“你說郭氏此舉過度,那怎麼樣才算不過度,眼睜睜看着自己被□□嘛!難道被使臣□□她還要感恩戴德不成!她一個女子除了拿随身的簪子防身,還能怎麼做,你要求她要她空手制服失控的男子嗎?還是怪她跑得不夠快?還是怪她倒黴碰上這件事?”
大理寺卿還未說話,使臣就有沉不住氣的了,見對方雖是大興皇子,但不過稚童,心中也笑稚童無知發言,就理直氣壯道。
“我國使臣是中了藥失了神智,郭氏便下此狠手,誰知她不是故意殘害使臣,且她不過一商人婦,卻塗脂抹粉,裝扮得如此花枝招展,誰知她是不是故意設鈎想勾引使臣!”
旭昉不可置信地聽着這話,又轉過頭看看郭氏,隻見郭氏穿着端莊,打扮得落落大方,青絲盤作發髻,臉上略施薄粉,裙裾顔色淡雅,繡着栩栩如生的雪蓮,襯得整個人清新優雅。
那老婦人也聽到這話,也停下磕頭,偏過頭,不滿地觑着兒媳,就好像在責怪她不知廉恥一樣。
郭氏感覺到婆婆視線,隻是面無表情看了過去,那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不似往常一樣溫婉、孺慕,冷不丁讓老婦人打了個寒顫,她有些求助似的往兒子那看去,郭叔永其實一直暗暗注視着她,見她無事兒,心中還是松了一口氣,想着自己剛剛沖動了,如果琬娘能被殿下所救,他也能不計前嫌的讓她繼續做自己的妻子。
但現在看她這樣盯着自己的母親,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斜着眼睛瞪着郭氏,眼中充滿着“你怎麼能這麼對母親呢?”郭氏卻再也不看他們,跪在地上,垂下頭,好似不再在意自己的命運。
“若是使臣你遭劫匪所劫,是不是都怪你穿的太好?跟劫匪有什麼關系呢?你主動引得劫匪來劫,至少要付大半責任吧。”
那使臣聞此,臉色漸漸變青,但還是接話道。
“無知婦人豈能與我相比?”
旭昉一聽這話,就被氣笑了,他小小的臉上甚至帶上了譏諷的笑意,但他的話卻無絲毫退讓,話語擲地有聲,氣勢逼人。
“你如此看不起女子,豈不是女子所生?你府上内眷難道生來就是你的奴仆嗎?”
那使臣氣得忍不住上前走了兩步。
“你!你莫要血口噴人!”
旭昉卻不再理他,隻看向上首,看向太子哥哥,道。
“在郭氏看來,她僅僅是反抗了他人突如其來的侵害,現在因為傷人的是使臣,她反抗的過程中傷到了使臣便要受罰?她是我大興的百姓,理應也由大興庇佑,不論她是什麼身份,也不應該淪為平息使臣怒火的犧牲品!”他情緒翻湧,頓了頓,又看向郭升永。
“你的妻子奮死反抗,莫說沒有被污,就算被污,她就該去死了嗎?她隻是一個受害者,遭此無妄之災,她才是最痛苦的,世人應該憐惜她,而不是輕視她!你身為她的丈夫,别人不解,你還能逼你的妻子嗎?”
郭升永聞此,心中有所觸動,但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言語,他覺得頗有些無稽之談,“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是世人都知道的道理,怎得殿下就會反對呢?
跪在地上就像喪失了生氣的郭氏聽聞此言,猛地看了過來,看見小殿下不過束發之齡,卻無畏地立在堂下,話語字字珠玑,一字一字仿佛重重砸入了她的心底,從剛開始遭受迫害起,她其實早已知生還無望,就算案子判她無罪,歸家後也得以死謝罪,保住名聲。但現在有人跟她說,她是無辜的,她才是受害者,她根本不必承受這些。她本來死寂的心一點點熱了起來,她連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的神情,淚水卻在她前面泅成了一灘水迹。
旭昉見周圍人都是一副大受震撼卻不贊同的表情,本來情緒就一直波動下,見此一股深深的無力就蔓延而上,他的身體本就不好,情緒波動下,就猛地咳嗽起來。
太子受弟弟一番言論影響,心中固有的觀念打破了一個小口,他若有所思起來,看着堂下站着的幼弟,他小小的人,背挺得筆直,就算仰着頭看向他們,卻不帶一絲退讓。他從這刻才真真正正地正視自己的弟弟,盡管之前弟弟的才能已經開始慢慢展現出來,但他多是包含着欣賞、縱容的心态,是以一種對于後輩的态度,去嬌寵着幼弟,對于他的成就也是欣賞、贊揚居多。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幼弟有着自己獨立、堅韌的思想,盡管他對幼弟所說不能苟同,但也被話語隐隐打動。他心中萬般思緒翻湧,卻聽見弟弟開始劇烈的咳嗽,立馬回過神來。
“此案容後再議,待查清楚之後再判,先将郭氏收押。”然後,他便起身抱起了幼弟前往後堂,步履加快,扔下一句。
“請大夫。”
旭昉漸漸從劇烈的咳嗽中緩了過來,眼睛也因為劇烈的咳嗽導緻濕潤無比,他心緒不平,見抱着他的皇兄,隻輕輕道。
“皇兄,為什麼女子就要受此戕害呢?若是發生這種事的是皇姐,難道也要讓皇姐一尺白绫了卻嗎?”
太子抱着他的手緊了緊,正想說怎麼可能,皇姐是公主,但凡有此事發生,也是對方等着誅九族吧。但話到了嘴邊,他又嗫嚅了幾下,始終沒有說出來。是的,就算是公主,發生了這樣的事,對方肯定不會好過,但堂堂公主此後的日子也離不開常伴青燈古佛了。
大夫來了之後,診斷就是情緒翻湧,又因素體不強,才導緻的氣急幹咳,并無大礙,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要進些溫補的藥。
太子聽了,便打算将他送回宮中,再給宮中太醫診斷一番,在宮中用藥也讓他放心些。旭昉握住了哥哥的手,道。
“皇兄,我自個兒回去就行了,不用多送。”他頓了頓,又道。
“郭氏?”
“孤答應你。”盡管倆人并未言明,但旭昉明顯放松下來,往皇兄處靠了靠,依戀地蹭了蹭,才道。
“那皇兄,小七就回宮了。”
太子的确還有事兒要處理,就也沒強求,又派了一些侍衛護着他回去。
冠玉要回相府,剛好順路,他便捎上了。
一路上,倆人罕見的無言。
冠玉想要道謝,但話在嘴邊卻始終說不出來,他是要謝什麼呢,謝殿下阻他未傷人?還是謝殿下救下那女子?他放在兩邊的雙手,緊握又放松,有些焦慮,心中還有愧疚。
旭昉有些茫然地坐着,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相府到了,冠玉在下車前,話也沒說出口,他正想下車,卻見小殿下從暗箱内掏出一個匣子,遞給了他。他有些不知所以,隻看見殿下對他笑了,一如往常的親近。
“冠玉,明日就是你生辰了。我本是打算今日留宿你府中,子時陪你一起邁過一歲,但事發突然,父皇、皇兄都不會放心我在宮外留宿,所以我還是回宮了,提前跟你說一句,生辰快樂!”
旭昉還上前,抱了抱他。冠玉自從母親去世之後,再也無人為他慶過生辰,連他自己都忘記了。但現在卻被小殿下惦記着,他心受觸動,隻覺得眼眶濕熱,緊緊握住手中的匣子,連青筋都微微暴起。
半晌,旭昉才松開了手。
冠玉也要下車了,他的帷幕掀到一半,旭昉又開口了。
“冠玉,你……”他停了一下,才繼續道,“是故意的嗎?”
冠玉身體一僵,正想回過頭解釋,又聽見後面的小人,語氣輕軟地道。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