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昉看着冠玉罕見得愣着了,連臉上笑容都凝固了。
他有些好笑,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驚世駭俗之言。
“小七……”冠玉看着友人,隻感覺他孱弱的身體下,俱是不可撼動的精神。看着他面色蒼白,卻又不失灑脫的樣子,隻覺得心中憤慨,憤恨上天竟然給了小七無上的才能,為何不給他強壯健康的身體?
他口中一陣陣發澀,想要安慰小七,又不知怎麼開口。
旭昉最是見不得别人看自己可憐的樣子,幸好他雖然身體不好,但也身長八尺,在身邊各個高大的皇兄面前,總算不顯得突兀,與冠玉看起來一般高。他笑問道。
“這就是我心中想法了,我拖着這副殘軀,總不至于還去禍害人好端端的姑娘吧。”
冠玉隻是搖頭表示不贊同,正想說整個大興想要嫁你為妻的女子不在少數,怎麼年紀輕輕就有這般想法?
旭昉卻不再與他多說,笑着擺擺手。
“莫要多勸了,不管是從我的身體上,還是從皇權更疊,大興的穩定上,我都不能有後代。隻有這樣,我才稱得上純臣,也不枉費我多年布局與謀劃。而你如今聽我所說,還是要跟我前往封地嗎?雖然我此時看着風光無限,但你要想清楚,因為我不會有子嗣。若是你跟着我去往封地,以你的才能,在我活着之時,定讓你好生發揮,保你一榮華。但待我逝去之後,你的後代将再無根底,我的藩國也将被朝廷回收。而我的身體,你也知道,或許沒過幾年,就撒手人寰。旁人或許會揣測我有意帝位,但你與我相處多年,自是知道内情。就算這樣,你也不打算呆在京城嗎?”
他雖然視冠玉如兄如友,多年相伴下來,交情更是深厚。但也不願意冠玉因為他放棄自己的仕途。
冠玉看着眼前之人,一番不在意的樣子。好像前途有多艱難都想自己去闖的樣子,心裡就難受得緊。他既然做出了這個決定,肯定把一切都想清楚了,難能現在打退堂鼓。
“小七,你要還視我為友,就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你要知道,我此番與你前往藩國,不僅僅是因為與你多年交情,更重要的是,我冠玉,就視你一人為明君,就願意跟随你。哪怕刀山火海,我也認了。你這些年,做的烈火烹油之事,還不多嗎?至于我的後代,太白仙人還曾說過‘今朝有酒今朝醉’,兒孫自有兒孫福,又何必為此苦苦謀算?”
旭昉看着冠玉一臉認真,也不再多說,便默認了下來。
沒有耽誤很長時間,旭昉一行人就要啟程前往藩國。本來在就藩之前,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成婚。但旭昉早就跟父皇、母後表明了不婚的念頭,仗着自己現在身體孱弱的借口,推拒了元帝和梁後要為他擇妃的念頭。隻想着先緩兵之計走一波,才讓元帝和梁後勉強答應了下來。
大甯衛是屬要地,元帝早就打算将某一個兒子分封過去,但随着孩子一個個分封,大甯衛始終沒有歸屬,一來地屬塞外蠻荒之地;二來會跟北邊的蠻夷近距離接觸。他本也不忍将最疼愛的幼子分封到此地,但為了給幼子保障,又被小七步步緊逼,小七的才能又放在這裡,他最後還是給了此處作為小七藩國。這般處理之下,哪怕他哪日仙去,太子要卸磨殺驢,小七……還有一戰之力。
就是因為如此,大甯衛的王府他早已下令修建,如今旭昉就可以收到旨意,無需等待多時,就可上路。
元帝還破例提拔了子渝、冠玉作為小七的左右長吏。子渝就是當初旭昉在酒樓聽見的那名敢于發聲的學子,多年下來,他早已進入朝堂。更是感念七殿下對讀書人的恩澤,一步步走到了旭昉講讀官之一的位置。
這會兒更是得了吳王府左長吏的位置,很是喜出望外,更是不顧已官至三品的老爹的勸阻,鐵了心地要跟随吳王。
元帝選擇這兩人也是看中了他們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對幼子的忠心。
開元十六年七月十六日,吳王陳旭昉祭拜列祖列宗陵寝。
七月二十六日,吳王詣奉仙殿行禮,百官詣京城中吳王府行禮。
七月二十七日,早朝過後,吳王着冕服至禦前行五拜禮。元帝賜果酒,旭昉一飲而下,磕頭告别。按捺住翻騰的心緒,面色如常的出了奉天殿,強忍着不去看父皇沉重的眼神,也不去看太子哥哥隐忍的表情。出奉天殿後,再磕頭三次。元帝與太子一直目送着旭昉出了午門,隻覺得今日日頭着實猛烈,竟是硬生生讓他們的眼角都開始濕潤。
元帝放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連手掌中已經被掐出的紅痕都未曾在意。太子看着父皇兩鬓已經斑白,心中更是不忍地别過了頭。
旭昉出了午門之後,感受到父皇落在他身上灼熱的視線,他還是沒忍住回了頭,像幼時一般,需做了個擁抱的動作,再跳起來跟元帝揮手告别。見父皇看見之後,也不再多看,連忙回過了頭,生怕自己失态,惹得父皇更是不忍。烈日炎炎下,他控制不住在臉上留下的淚痕很快被蒸發幹淨。他帶着身邊人,義無反顧地往前走了。
随同旭昉前往就藩的護衛多達兩千人,本應都從京中衛所撥出,但旭昉考慮到一下子調遣這麼多京軍也是一種負擔,在之前就跟元帝提議,僅在京中撥出八百餘人足矣,剩下的到藩國附近的衛所撥補。
一行人就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他的身體不便騎馬,隻能坐車駕。讓整個隊伍的進程也比較緩慢,現在的路就算是官道,也不太好走,很是颠簸。讓他時不時地壓抑着氣喘咳嗽,覺得渾身都要散架。
003看見宿主的樣子,心有擔憂。
“宿主沒事兒吧。”
旭昉看見眼前已經越來越有人形的003,不在意地說道。
“咳咳……沒事兒。”臉色更是蒼白如紙。
003在他面前扭曲了一會兒,有些埋怨地開口道。
“宿主這麼多年下來,積攢的能量這麼多。要不是你硬是要跟那些官員作對,哪裡會輪到這副下場?”要知道,剛開始宿主聯絡一些官員的時候,還頗有左右逢源的樣子,他很是開心了一會兒。沒想到,開心的日子沒過幾天,宿主直接就向人家磨刀霍霍了,導緻上位者的負面情緒瘋狂湧入,直接就把宿主本來就跨的不行的身體,弄得更是破爛。盡管現在還能好好的,但他也不知道宿主究竟有多難受。
旭昉靠在車壁上,有些虛弱地笑了笑。
003一腔怨氣就沒處發洩了,隻能盤腿坐在空中,一臉擔憂地看着宿主。
旭昉别過頭,再咳了會兒。臉色因為咳嗽都紅潤了些許。他看着蹲在前面的003,有些神秘地笑道。
“不急,哈哈哈哈哈哈。我是那種一直坐這車架晃晃悠悠走的人嗎?這路,也忒寒碜了,之前在京中到沒注意,沒想到其他地方的路更是難走。看來到藩國之後,得修路了。你去看看有沒有這方面的資料吧。”
003看着宿主這個時候還在考慮這個,本來就烏漆嘛黑的臉更是黑得滴水,但還是聽話的去存着的資料中找了。
旭昉見送走了絮絮叨叨的一位,滿意地往後靠了靠,再提高了一點聲音。
“喚子渝和冠玉過來。”
守在車架外面的護衛立馬領命而去。
沒過多時,子渝、冠玉就奉命而來。
子渝一襲褐色深衣,寬衣大袖,慢慢悠悠地過來。行過禮後,也不坐旁邊的位置,直接懶散地盤腿坐下,完全看不出在京中衆人面前的儀态端方的樣子。好在旭昉早已習慣他這人後不着調的樣子,要知道當初他身在國子監就敢口出狂言,必定不是什麼安于守己的人。旭昉笑着扔過去了幾塊果脯,就見子渝不慌不忙地接住,看都沒看,就往嘴裡塞。要知道,七殿下府上的果脯和酒釀可是一絕。對于他這種嗜甜嗜酒之人,可是無法抗拒的誘惑。他此次随着來藩國,還是有部分原因,是被美食勾走的。
旭昉見他看都不看就往嘴裡塞,眉毛一挑,就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好戲。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面前本來懶散的人,眉毛就緊緊皺了起來,再忙不疊地吐到了自己手上。一張臉簡直是皺皺巴巴了。
旭昉臉上帶上了笑意,看這麼面前人控訴的眼神,頗有些無辜地道。
“是有些酸,不好吃嗎?我看剛剛好。”
子渝看着面前這個明明如谪仙般的人卻時常有逗弄人的想法的王爺,勉強笑了笑,心中卻怪起了嘴毒的冠玉,肯定是他帶壞了殿下!
冠玉一上馬車,就接到了同僚如刀子般的眼神。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向旭昉請過安之後,再客氣地向子渝問好,畢竟子渝年齡雖隻大上他們幾歲,但之前擔任過講讀官,也能算是師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