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齡還是微笑,有些溫柔的、惡毒的笑,“古姑娘還記不記得你從蝙蝠島帶來的那些人?”
……
記不記得?
她好不容易才忘了一會兒,經過他一提醒,又想起來不願意想起的事了。
那層永遠籠罩在她臉上的面具變化了一瞬間。
有一個瞬間,她幾乎變成了石觀音、原随雲、霍休、公孫蘭、律香川……
否則她為何滿腦子想要虐殺他呢?——她怎麼能這樣想呢?殺人不過頭點地,為什麼她有種将他千刀萬剮的沖動?是不是因為她的心在這一刻被千刀萬剮了?
這是隻有一瞬間的事,仍舊被他捕捉到,所以他更加志得意滿。
古梁溫道:“你覺得這些人是我的弱點?”
她的表情依舊很正常,聲音也沒有什麼變化,隻是終于把目光放了他身上。
她的眼睛那麼美,純粹的像沒有經曆過任何苦難一樣,連金九齡聲音都變得更緩慢溫柔起來。
金九齡溫柔道:“我既然要将姑娘拉入局,就已做了完全準備。”
金九齡憐憫道:“我已将她們帶走,今日我死了,你就再也找不到這些人了。”
古梁溫道:“你什麼時候做的這些事?”
金九齡從容答:“幾天前,我與陸小鳳一起去見你那一天。”
古梁溫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但她依然拔出了劍。
金九齡的表情也産生了細微的變化。
古梁溫道:“你們好像對我産生了什麼誤會,覺得我是個大好人。”
他的笑意逐漸消失,不确定的在想,難道他判斷錯誤了?
難道她不是心腸極軟,所以連看都不敢看一眼這世界的人?否則她為何不遠萬裡奔行?否則她為何不曾停歇?否則她為何從不回頭看看她走過的、滿目瘡痍的路,看那些感激她與愛她的人?
古梁溫道:“我也覺得我是大好人,我一直都在這麼努力着。因為我要是當不了大好人,那在作惡這方面也肯定是很有天分的。”
古梁溫道:“我都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也知道你現在打算怎麼做,你是不是想抓住蛇王來試圖威脅我?”
古梁溫道:“你在等陸小鳳來?你打算沖出去說我才是繡花大盜?外面有你的人在埋伏着,你的替罪羊有幾個,而我是其中之一,所以你讓司空摘星來偷我的東西,因為他作為神偷欠了你這個神捕的人情?”
金九齡的表情凝滞。
古梁溫道:“你們好像都覺得我很好利用,你信不信,如果我是你我肯定會做得更好……我是不是很聰明?”
她從來沒有這樣誇過自己,因為這會顯得很自戀,但她就是很自戀——有點像石觀音。
類似石觀音這樣的一方之主,通常都很自得與自戀,很有掌控欲,很霸道。而這是她死都不願意承認和他們像的一部分,可悲的是她确實是這樣的人。
古梁溫道:“人與人之間不可能互相理解,不曾身受,怎麼會感同?”
“你沒有瞎過,當然不會理解瞎子的感覺。你不痛,怎麼知道我有多痛呢?你必須瞎了,殘疾了,經脈盡斷了,苟延殘喘着,才知道這些人有多痛。”
“你不會理解我,那我就要想辦法讓你理解我的痛苦了。否則憑什麼做好事的是我,難過的也是我呢?這不公平。”
她在說什麼瘋話?
他已經産生想要逃跑的沖動,因為他預感到她有些瘋了。
她的眼睛緊緊盯着他,微笑着:“我想很多人也很想看我這麼做,在我殺死原随雲的時候,也許有很多人,都覺得他死的太快太輕松了。”
“就連我自己都這麼覺得,是不是他死的太輕松了,看客們覺得不夠暢快呢,我是不是該把他千刀萬剮,上演審判的戲碼,看他垂死掙紮來滿足一下大家呢?”
“我殺那些人的時候,讓他們死的太快太輕松了,與他們犯下的罪不匹配,這很不公平。但是我太懦弱了,隻想讓他們死快點好結束我的痛苦,現在我會改掉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沒關系,不管你是害怕了,想殺他們來威脅我,還要殺蛇王來威脅我,都不會影響我的任何決定的。”
“你讓我感受了痛苦,我就必須要把你千刀萬剮,這樣你就知道我有多難過了。”
“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應該是主角一樣的人物,大俠一樣的人物,因為我喜歡這樣的人,但是不行,我真正難過的時候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
……
……
……
她有父母家人。
所以在看到了别人失去了兒女,就會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的父母失去了自己會怎麼樣。隻是想這個可能,就已經開始受不了。
鋪天蓋地的絕望與憎恨已能讓她做出任何事。
她并沒有自己表現的那麼好,她看起來很好隻是因為真正受了苦的不是她。
她是那種要是真的受苦了,一定會讓别人也感受這種痛苦的人。
看到那堆籠子的時候,隔着屏幕,隔着一個世界,有一種嘔吐感,某一個時刻的感同身受已足夠讓她恨死原随雲。
把所有孩子從他們的父母身邊奪走的人都該死。
她這樣愛自己的家,既然不想讓自己的父母心碎,那也不會想讓别人的父母心碎了。
她不喜歡一切醜惡的東西,也不允許醜惡的東西存在。不喜歡殺死蟑螂時,蟑螂的□□濺了一地的感覺,殼與血漿爆開的聲音,但還是要殺死蟑螂。
黏在手裡,黏在地闆,黏在任何地方……都極其惡心。殺死那個人的時候,這種惡心感如附骨之疽,幾乎要高過殺死他的快樂,所以連殺他都不那麼快樂。
快慰和憤怒同時存在,最後雲淡風輕且若無其事的離開。要忘記那種感覺,要雲淡風輕、很驕傲的離開。
但記憶總是會在某些時刻突然閃回,反反複複的想,反反複複的忘。于是開始質問自己——為什麼就是忘不掉?這不是很普通的事嗎?
世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這樣的事。
但是……那不普通,那不簡單,他們不是主角,而這些人——何嘗不是世上另一個我。
人不能同時做到有情有義又無情狠辣。人不能做到會為他人的愛恨恸哭,卻又視他人的苦難為無物。
人不能這樣完美,倘若這樣完美,那總有一天這層外表會破碎,因為本來就是假的。
她不願意去論證推導這世界的真假。但如果試圖作弊查看未來會發生什麼,卻找不到資料,那就很難再欺騙自己了。
眼睛、耳朵……所觸及到的一切信息,會從腦海中自然而然的分析、細化,隻恨不能再愚魯一些,什麼都不明白,隻恨不能更聰明一些,什麼都能解決。
就這樣不上不下的。反反複複的,清醒,恐懼,憤怒,理智,痛苦,遺忘,承受……
她有許多朋友,好人、善良的人,不該受苦受難的人,讓這樣的人都活不下去的世界,一定是極其糟糕的世界。
所以畜牲就是該死。她一定要一個個把這些人都殺掉,誰也改變不了她的思想,誰也改變不了。倘若她殺不了他們,她一定要将一切都毀掉才行。
世界不會因此徹底改變,美好仍然存在,醜惡依舊醜惡。如果努力過了,當不成天上的星月也能變成地上的螢火。
就算隻有一瞬間,就算隻照亮過自己。而她需要不停照亮自己,才能驅散内心所有黑暗的想法——否則她一定會成為他們這樣的人,這是她唯一恐懼的事。
她有耐心、做什麼都努力,得到的都是應得的。
而她現在握住劍,微笑着,很和氣的說:“你是第一個試圖威脅我的,其實也成功了,隻是有的東西你想不到,因為你不過是個npc,而我這個人脾氣其實非常差,平生最恨别人威脅我,沒人能踩在我頭上。”
“你确實很了不起,我好像沒和别人廢過這麼多話。”她說,“所以你現在得感受一下這種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