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儀君還想再說什麼,就聽一聲“夠了”,溫鴻雲又長歎一口氣:“就算你說的我們信,你沒有證據,别人能信嗎?就算你有證據,難道你要去拿着證據挨家挨戶告訴大家,你不是遇到了反賊,是被山匪擄到了寨子裡去?”
“你還嫌丢人丢的不夠嗎!”
溫儀君身體僵在原地良久,啞口無言。
她終于明白了,她的父親根本不在意她到底遭遇了什麼,不在意真相是怎樣——他隻在意她是否丢了溫家的顔面。
又聽溫鴻雲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選擇如此苟活于世,而是自絕以昭門楣清白。”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耳朵似是在轟鳴聽什麼都聽不真切,她呆呆地看向對方道:“阿耶……你是在勸我自盡嗎?”
溫鴻雲不語。
“阿耶……我是您的親女兒啊……”
溫儀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聲嘶力竭着。萬萬沒想到,在土匪手裡她活過來了,在最初不近人情的邝玉手裡她活過來了,在永甯縣皂隸的圍攻下她也逃出來了,可是在她自己的家中,親人卻要勸她赴死。
溫儀君像溺水的人在想盡一切辦法可以尋找可以求生的浮木,她又想到了她名義上的未婚夫,語氣急切:“我與方家郎君還有婚約在身,您不是一直很想結這門親嗎?前些日子還傳來方伯父從侍郎高升到尚書的消息,若我死了……”
“若你死了,三娘會嫁過去。放心,當初溫老爺子與方老爺子訂娃娃親,隻說了是兩家兒女,可未曾指定是哪位。雖然方郎君确實對你有幾分情意,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女親事不都向來憑長輩做主。你就放心去吧。”王宛琴火上澆油。
“早在昨日,就已經差人送信往長安告知方家你已遇難,商議将親事改為方郎君和三娘了。”
聽完這番話,溫儀君瞬間就明白了——
如今溫家小輩有三女一兒,二妹妹溫如萱乃妾室所出,王氏僅有三娘溫雪心一女。雖然妾室所出的獨子溫若松也抱養在了她名下,但到底不是她親生骨肉。
溫儀君知曉溫雪心一直都心儀自己的未婚夫方實甫,王氏也眼紅這門親事,得知方伯父高升尚書那日,尚且還聽到王氏與心腹議論好事都讓自己趕上了,但自己此前卻從未在意,認為他們怎般作想也與自己無關。
卻沒想到,王氏竟打算用她的死,來為她女兒謀一門大好親事!
溫儀君又看向溫鴻雲——正側過頭神色似是有愧,卻并不反駁王氏的說法。
所以阿耶也是同意了讓溫雪心頂替自己的婚事?
頓時,溫儀君感覺自己渾身力氣都被抽幹了。
原來……隻有在自己的美貌與才學能夠為家族赢得美名,自己的婚事能夠替家族攀上高枝時,自己才能擁有一個和藹可親的父親,才能享有作為溫家女郎的富足與體面。
而一旦自己沒有了價值,就會被棄之如敝履。
雖然自己對方實甫并無多深厚的感情,但溫儀君覺得這一切是那麼可悲又可笑。為了一樁婚事,一個屋檐下同處十幾年的繼母對自己痛下殺手,因為一句名聲,自己的親生父親竟要逼自己自盡!
“呵……”想通了這一切,溫儀君不免發出嗤笑,“阿耶……您說您若是我,會選擇自絕以證門楣清白……”
“才不是這樣!”溫儀君語氣一下子變得尖銳,怒目而視着溫鴻雲,“明明你隻顧你自己,根本不管他人死活,嘴裡說些什麼冠冕堂皇的話,什麼溫氏門楣,無非就是指你自己官路!虎毒尚不食子,你卻生啖至親血肉!”
“我做錯了什麼我要去自盡!有本事你就活活打死我,找人來殺了我!讓天下人看看河南府少尹是如何假仁假義,人面獸心!”
“混賬!我看你真是反了這麼跟你父親說話!”溫鴻雲被她氣得瞪眼吹須,憤然起身,“來人,給我拿棍子來,我要打死這個不孝女!”
淚水不斷從溫儀君眼中湧出,嘴角卻挂着嘲諷的笑意,擡頭直直望向他,視線毫不退讓。
場面正混亂着,一個仆役正要拿了棍子進來,就聽到一道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是張嬷嬷扶着一個身着華衣、頭發花白的老婦人緩緩走進來,用力将拐杖一杵地,“好啦!”
“你還要吼多大聲,是要讓所有仆役都聽到家裡這點醜事嗎。”話是對着溫鴻雲說的。
“母親。”來者正是溫老夫人,溫鴻雲連忙彎腰行禮。
王宛琴也過去想要扶老婦人,“君姑,您不在房中好好歇着,怎麼過來了。”
溫老太太卻不搭她的手,轉頭看向溫儀君,歎息:“眉眉真是受苦了……”溫儀君小字眉眉。
聞言,溫儀君鼻頭湧上酸楚,卻隻屈膝行了個禮,再說不出話來。
祖母也會覺得,自己不該回來嗎?
“既已回來了,哪裡還有說什麼‘你不該回來’的道理,你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溫老夫人被身邊的張嬷嬷扶到上座,用一股子不成器的眼神看着溫鴻雲。
卻是歎氣,又看向溫儀君:“隻是這世間确實人言可畏、人心難測,隻要生存于世,尤其是混迹于這官場之中,便不能不受它束縛。”
于是一錘定音地決定了溫儀君的命運,“就由老身做個主,把大娘送去霁雲尼寺清修禮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