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玉點頭應下,想到她剛才話中所提,遲疑了下,問道:“你還是回尼寺嗎?”
“他們說什麼可以接我回家,還我溫氏女的身份作為補償……”兀的感受到邝玉抓住自己手臂的大掌一下收緊,溫儀君擡眸看了一眼他,将話說完:“但是我拒絕了。”
邝玉驚訝:“你不回溫家?為何?”
溫儀君回頭遠遠看了一眼溫家,心中千般滋味陳雜,“因為這不是家,這是囚籠。”
*
沒過多久時間已是接近元日,尼姑庵内外已經懸挂上蓮花燈,庵門張貼以佛偈寫就的桃符,彌漫着辭舊迎新歲的節日氛圍。
小院中,溫儀君正在桃木闆上寫着些福祿祝語。
停筆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字迹,看到一旁正在幫忙将寫好的木闆懸挂于門戶上的邝玉,溫儀君想到什麼,“郎君你元日不歸家嗎?”
聞言,邝玉手中的動作不停,不在意地答到:“我沒有家。”
溫儀君詫異地張了張嘴,才想起他曾說自己是從小就被專門培養的殺手……
但既然邝玉不在意,溫儀君雖心中怅然,但也笑着用輕快的語氣應了話:“那正好我也沒有家,除夕和新年我們就可以搭伴一起過啦!”
雖然尼寺非正式受戒的尼在新歲之際是可以返家過節的,更别論她這樣的清修居士,但是她已與那日事後又來山上勸她回去的張嬷嬷說清楚了,她甯肯待在尼寺也不會回去的。
如今有邝玉相伴,無家可歸好像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其實邝玉從未因新歲有過什麼特别的慶祝,即使看着家家戶戶張燈結彩,也不覺得和平時有什麼區别。對他而言,隻有執行任務潛伏在目标身邊的一天,和不執行任務的一天的區别。
但看着溫儀君的笑,邝玉頭一次對新歲生出了期待。
又被溫儀君喚過去:“你來看看我這兩塊桃木闆哪個寫得好?”
邝玉自是應:“都好。”
溫儀君最不喜歡邝玉的就是這點,每次征求意見,他就會回答“都好”、“都可以”、“都不錯”。
柳眉倒豎,實在有些忍無可忍,對着邝玉一陣念叨。
邝玉卻不覺得擾耳,反倒覺得她溫婉的嗓音中帶着幾分嗔意,讓人不自覺勾起嘴角——
這樣的日子,真好啊。
如果可以,他還想要這樣的日子多一點,更多一點。
*
除夕夜裡,霁雲尼寺的衆尼師都在供奉釋迦牟尼的大雄寶殿圍佛誦經,溫儀君告了假,卻并未待在自己的小院中,而是拉着邝玉,一路躲着人,來到無人的觀音殿。
“在觀音娘娘面前呢,快點跪下。”跪在鋪墊上的溫儀君拽着邝玉的衣袖往下拉了拉,示意着。
邝玉有些不習慣,他從小便不信鬼神,更别說跪拜菩薩,但還是依言跪下,問道:“可這兒……不是尼寺嗎?”
“這元日盛節,隻要你心誠,我相信菩薩不會計較這些的。”說罷,溫儀君就閉上了眼睛,磕頭跪拜,嘴裡還念念有詞着。
“弟子一願新的一年菩薩能庇佑我親友平安健康,萬事順遂,嗯……溫家的人就不用了。二願聖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法堂中彌漫着揮散不去的香火味,耳邊是溫儀君在虔誠禱告,邝玉跪着,雙手合十,卻不拜佛,也不看高台,隻默默注視着溫儀君。
若世上真有菩薩,自己這樣滿手鮮血之人注定下阿鼻地獄,菩薩又怎麼聽他的禱告?
除了身邊的女子,世上又有何處會接納他這般的人?
但似是被溫儀君虔心禱告的模樣感染,他又忍不住心底生出一絲期冀,雖然他有罪,但他已經決定……
如果菩薩真的能聽到他的聲音,那他希望這世間能善待溫儀君。
他卻不知道,旁邊的人也在心中暗自祈禱着——
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弟子知邝玉身負殺業,但我相信非他本意,亦當有悔過之機。
弟子三願能替他分擔惡果,換他餘生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