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懷裡懷裡好像抱着個什麼,貓頭鷹發出咕咕的叫聲,風吹谷草。
對于小女孩來說,這次“出逃”隻是一次不開心的宣洩。
她跟着養父母到山莊度假,山莊主人是爸爸的朋友,她展示才藝時,小提琴不小心拉錯一個音,媽媽就向她投來失望的目光。她很沮喪,也很刻苦,每天起早貪黑,為的就是讓他們滿意,隻是這很難,她氣不過,偷偷提燈跑出來,想聽聽貓頭鷹的叫聲。
這诙諧靈逸的叫聲能讓她提神,完全忘卻深夜獨自行走在山林中的危險,她張開雙臂輕松得像隻鳥兒,月光跨越千裡、透過層層疊疊的枝丫漏到兩人身上,一個尋找歸屬,一個渴望光明,造就這樣一段孽緣。
謝傾的嗓子啞得幾乎發不出任何呼救聲,偏偏那個小影子就帶着光亮朝他靠近,在離他七八米處停下。
女孩的長發任風吹動,圓眼雲眉,懵懂卻不懼怕,盯着這個渾身泥血的少年,開口第一句話竟是:“你怎麼髒髒的?”她的聲音極靈,帶有幾分驚奇,像要将他穿透。
謝傾懷疑是自己的幻覺,大半夜的,人死前真的能看見神靈?還關心目前最不重要的衛生問題?
他閉眼,睜眼,她還站在原地,甚至走得更近了,摸摸他的臉:“你受傷了麼?。”突如其來的溫度刺激他死去的肌膚,溫暖新生的希望漫延至四肢百骸。他活過來,看清楚這是一個小女孩,不是山靈。
她抱着一隻棕色垂耳兔,緊緊揪着兔耳朵,将提燈放在他腦袋邊,半天摸到一根樹枝劃破裙擺撕出一塊白布條,在他腦袋上笨拙地綁個蝴蝶結。
這……看似是止不住鮮血。。。女孩蹲在他腦袋邊,郁悶地盯了一會兒。
謝傾發不出聲音,也沒有動作,隻能麻木地睜眼閉眼,眼睜睜看着她把裙擺撕爛再綁個蝴蝶結在他腦袋上,最後變成電視劇裡滑稽的木乃伊的腦袋。
她抱着兔子,拍拍他的臉:“你乖,我找人來救你。”然後提燈遠去,周圍光明消失片刻複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又跑回來将毛絨兔子放在他腦袋邊,摸摸他的頭發安撫他:“你别怕,我肯定回來。”
她又離開,剩他孤零零躺在樹下,周圍谷草風聲,死神悄悄靠近。他渾身冰冷,思緒萬千,白色布條和垂耳兔的舒爽氣息讓他強烈渴望活着,慢慢将腦袋靠近那隻兔子,終于等來了火光。
女孩眨着懵懂的眼睛,在夜光裡呼喊:“在這裡!在這裡!”靈巧的身影在山野燈光裡飛舞得像精靈,緻使謝傾沉浸在那個刻骨銘心的夢裡,至今醒不過來。
自他從襄城活着回來把董事會幾個老狐狸拉下台,到今天整整八年,沒有一天不在等待。
豪門兄弟入獄,謝氏股票幾乎跌停,張寶兒晚上回來大發脾氣,卻不是因為新聞。
謝傾敲門,她不聽。
房間像古堡,拱頂窗外月亮高懸,原野清曠,風冽冽吹動少女的栗色長發,她靜靜睡在大床上,像隻被遺棄的雪貓,眼角挂着令人心痛的淚痕。
謝傾進來關上窗,替她掖了掖被角,又鑽進被窩裡哄她:“别生氣,寶寶,馬上要過年了,你不想和我好好過個年麼?”
他今天太心急,派人給張寶兒的養父母送去一筆錢,目的是告訴他們:張寶兒以後由他照料。
張岚生和陳君如雖是有傲氣的讀書人,但時勢壓人,他們還有一個親生女兒要養。以謝家的實力,沒有理由不答應,是故收了錢,囑咐幾句,就冷臉送客了,臨走時着重要求他照顧好張寶兒,逢年過節也不必回家看望,說白了,就是一刀兩斷。
張寶兒知道後,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如既往作耍賴狀,半夜抱着枕頭氣沖沖跑到客房來睡。窗也不關,門也不鎖,這是要凍死誰?
反正不是他。
謝傾歎着氣,将她頭頂的發絲理順,月光從窗外灑下,栗色細軟長發在白床單上蜿蜒出曲折弧度,随她一深一淺的呼吸一起,冒出迷人的泡泡。
謝傾的眼角逐漸被迷疊香的氣味熏染,緩緩地爬上暖意,情不自禁要摸摸她的頭。
張寶兒一顫,抽噎出聲,她還記得謝傾說過的話:“張寶兒,他們有自己的親生女兒,你要識相一點。”
她不是傻子,養父母在收養她後,有自己的親生女兒。這麼多年,為獲得他們的認可,達到他們的要求,她勤奮刻苦,十五歲考進名校,成為别人口中的天才少女。直至今天十八歲,她小有名度。對于他們的選擇,她明白,也理解。
隻是她恨謝傾,恨他的自以為是,恨他的自作主張,讓她再一次被父母抛棄。
張寶兒假裝睡着,眼角卻落淚。生氣歸生氣,真等到新年那天,她比謝傾還要期待。她牽着他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抱一堆年貨回家。
大年夜,飯菜上桌,家裡布置得溫馨喜氣,偏偏有不識趣的人來鬧事,破壞氛圍。張寶兒坐在二樓沙發上喝熱奶茶,睫毛一眨一眨的,盯着落地窗外,盛大的煙花,在夜空中一次一次地綻放。
樓下吵成一團,二伯母那個嗜賭成性的小兒子謝哲,欠下巨額賭債還不上,大過年的被人扣住了。現在,二伯母和她的大兒子謝奇,帶一夥人來找謝傾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