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轟鳴,銀刃劈開天幕,映得大地一片慘白。
朔北來的風哀叫哭嚎着,卷來了漫天飛雪。
小乞丐身上穿得單薄,幾塊打了補丁的破布裹在身上,怎麼也暖不了身子。她哆嗦得不行,卻死死得捂着官家小姐随手丢下的茯苓糕,沿着溪水,一路向着西北方向奔去,渾然不顧自己生瘡流血的雙腳。
虞無淵快步跟了上去,怎料小乞丐越跑越快,竟一下就沒了蹤迹。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沿着幹涸的枯溪漫無目的地遊蕩。
雪下得越來越大,卻無一不穿過虞無淵的身體,飄飄悠悠,覆在了枯黃的草地上,将小乞丐唯一走過的痕迹也抹去了。
方才她不慎中了蛇妖的幻術,肺腑中仿若烈火灼燒,惹得全身都疼痛難當,然而等她調動靈力平複下來時,再睜眼,就已經不在青楓山了。
傳說地蛇一族的幻術能夠惑人心智,勾起人心底最深最難釋懷的欲求,将人困在無盡的執念裡,成為一隻無識無覺的傀儡,永生永世為施術者所驅使。
虞無淵反應很快,她當即就意識到自己身處幻境,無論她做什麼都對這裡起不到影響,街上的人也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這樣的幻境都是基于被施術人的記憶所産生的,但怪就怪在,虞無淵根本不認識這裡。
她試圖放開靈識探一探四周,卻發現自己靈力全無,抛卻不會冷不會餓外,她此刻與凡人并無兩樣。
為了尋找破解之法,虞無淵隻得在幻境中遊蕩,如同異世的幽魂一般,悄悄地窺視這個陌生世界。
她在晃悠了很久,在路人的閑談裡,得知了這裡叫“臨春渡”,一個幾百年前就因為兩國混戰而改名換姓的地方。
幻境中的世界按部就班地進行着,日升月落,冬去春來,隻在虞無淵眨眼一瞬。直到一個小乞丐,瘦猴一樣,看起來隻有普通孩子四五歲大,跌跌撞撞地闖入她的視線,然後,在觸到虞無淵的那一刻,被結結實實撞了出去。
“!”虞無淵心中一顫,這個唯一能與她有所接觸的小乞丐,也許就是她離開幻境的契機。
小乞丐在地上趴了一會,然後突然奮起,手腳并用爬了起來。她張望着四周,最後将目光定向虞無淵,步履蹒跚地跑過去,那時她的手腳還沒生凍瘡,衣裳上還沒有那麼多補丁。
她停在虞無淵前面,試探性地伸出手,戳了戳。
然後就碰到了虞無淵的袖袍。
幼小的孩子無法思考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看不見虞無淵,隻覺得又奇怪又有趣,便摸索着戳了人一圈,然後才想到什麼似的,後退了兩步,站到自己覺得合适的位置,朝着虞無淵作了一個像模像樣的揖:“仙人好。”
盡管她面向的是虞無淵的背面。
虞無淵也照常做一個仙人應有的舉措,拂袖一揮,回應道:“嗯。”
但小乞丐卻什麼都沒聽到,唯有面上感覺到有一陣微風,她左右瞧了瞧,酒肆的旗沒動,岸邊的柳也不動,便又把目光投到正前面。果然,隻有自己感受到了那陣風,一定是仙人給她的暗示,就算仙人不說話也沒關系,仙人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小乞丐這樣想着,兀自點了點頭。
莫非這是小乞丐的記憶?可自己為什麼會被卷進别人的記憶裡呢?況且臨春渡與青楓山相隔萬裡,時間上也差了至少幾百年,如何将兩個不同時不同地的人放進一個幻境?
虞無淵揉了揉額角,頓覺思緒一片混亂。這小乞丐總不能是他們四個人裡的哪一個吧?
想到這裡,虞無淵忽然笑出聲來,覺得自己想法太過可笑。但眼下除了這個小乞丐,也沒有别的突破口了,待在這裡左右也無事,跟着這小乞丐也無妨。
幻境中的時間流速很快,不過一息,小乞丐已經和初見時大有不同了。幻境裡已經入冬,雪積了融,融了積,小乞丐半年裡分毫未長,反而更加面黃肌瘦了,衣服比之前更加破舊,鞋子也磨得見了底。
半年裡,小乞丐有時候會向“仙人”祈禱,但虞無淵的時間過得太快,還沒有回應,就已經是很多天後了。似乎隻有在某個固定的時間節點,她的時間流速才會和幻境裡同步。
一個是她與小乞丐初遇,一個是現在。
虞無淵在枯竭的溪澗間徘徊,第一片雪就這樣飄下,靜靜躺在了她的掌心。
雪花很涼,在她的手心經久不化,與她妄斷山上的雪一般無二。
“撲通、撲通……”
有什麼東西在胸口瘋狂地跳動,砸地内腔震天動地響。
虞無淵擡頭,隻見一片枯枝敗葉間,又陡又窄的石階直通上山,階階沾血,深入觸目不及的高處。
虞無淵站在山腳,她看那山極高極遠,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個小小孩童,徒然生出一股懼意。
可更多的,是突然湧上心頭的,一陣莫大的悲哀。
是那個小乞丐的嗎?可是一個小小的孩子,怎麼會有這樣斬不斷、數不盡的悲恸呢?
可當她再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不受控制地踏上石階了。沒有靈力護體,兩側鋒利的枯枝與山石毫不留情地将仙人衣袍劃破,山風呼啦啦地往下吹,也叫仙人憑空生出一絲冷意。
山深處,一個小牌樓橫在石階盡頭,上頭寫着“太虛觀”三個大字,蒼勁有力,裱在這小牌樓上頭,倒也顯得不那麼小家子氣。
觀内無人,鼓樓大殿皆是破敗不堪,連蛛網上都積了一層厚灰,随手一擡,都能掀起滿室灰塵飄飛。
虞無淵是在大殿之後的靜室裡發現小乞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