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元神,如同被仙光洗滌過的琉璃,通透無瑕,美得不可思議。
她靜靜漂浮在光暈之中,銀發随風而舞,眉目間透着一股超脫塵世的冷豔與高貴。而她的眼眸……
竟正凝視着他。
他們的目光在這一瞬間交彙。
夜昃的心神劇震,他的魂魄深處,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枷鎖被生生打破,靈魂之中某個不曾被觸及的角落,被她的目光徹底點燃!
——就是她!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仿佛她的存在與自己的魂魄本就是相連的,如同億萬年未曾謀面的宿命,仿佛這一刻,天地間隻剩下了他們二人,其他一切皆是虛幻泡影。
那是一種無法抗衡的吸引力,即便燃盡生命之力,也無法掙脫。
他曾以為,自己這一生隻會為魔族而戰,忠于魔族,死于魔族。可就在那一瞬,他竟鬼使神差地生出了一個念頭——
若她不是敵人,該有多好?
哪怕腦海中萬般提醒他,她是神君,是敵人,是魔族的死敵,他卻在最後關頭,猶豫了。
原本該一擊必殺的最後一槍,他竟然下不去手!
他的手,停在了她的胸口前一寸!
就在這一刹,神君的元神驟然回歸肉身,而他——
則承受了所有反噬之力!
轟!!
夜昃的身體被震飛而出,黑焰長槍瞬間崩碎,魔族血脈遭到毀滅性的沖擊,他的元神痛苦地震顫,身形宛若隕星般劃破天際,被狠狠抛出了魔界疆域!
血雨灑落,風聲怒吼,他的意識在這一刻徹底墜入黑暗……
幻境之外——
刑天籠中的玄甲神君,仍舊靜靜坐在業火之中,仿佛未受絲毫影響。
紅蓮跪伏在地,望着那被熊熊業火吞噬的身影,指尖狠狠地摳入焦黑的地面,猩紅的瞳孔中映出絕望與瘋狂的光芒。
“君上……”她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嗚咽。
而紅衣女子則眯起眼眸,注視着那一動不動的身影,冷冷低喃:
“……回光鏡的幻境,他走不出來了。”
刑天籠中,夜昃的靈體殘破不堪,仿佛随時都會被風吹散一般。曾經叱咤魔界的魔族王子,如今隻剩下一絲即将消逝的元神之光。
然而,就在那即将徹底湮滅的刹那,他的身體忽然綻放出一片湛藍色的光芒,如同夜空下的極光,透出一股神聖而神秘的力量。
藍光之中,所有業火瞬間熄滅。
原本熾熱灼燒的阿鼻地獄,在頃刻間恢複了寂靜,焦黑的土地被藍光洗滌,寸寸恢複原狀。火人紅蓮在藍光的籠罩下,也被迫褪去了熾烈的火焰,重新顯露出她的本來面貌。
紅蓮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雙手,不可置信地顫抖着觸摸自己的臉。她的肌膚不再如先前一般被火焰吞噬,而是恢複了原本的冷豔紅瞳與妖異美貌。
可當她的目光落在刑天籠之中時,瞳孔瞬間緊縮!
“君上——!”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疾步沖向刑天籠,可當她再次靠近,才駭然發現——夜昃的肉身,已徹底被業火焚盡,連一絲灰燼都未曾留下!
那藍光……竟然是他的元神之力最後的回光返照!
她渾身顫抖,眼睜睜地看着刑天籠中的靈體在藍光消散後愈發破碎,千瘡百孔,氣息微弱得幾乎要徹底泯滅。
就算她此刻将夜昃救出,這副被燃燒殆盡的靈體也無法再支撐他的意識,他終究不會再醒來……
“君上……”
她的聲音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哽咽得幾乎無法成聲。
這世間,她唯一願意追随、唯一認同的君主,就這樣要消散在她的面前了嗎?
“不——!!”
她再度撲向刑天籠,卻被反彈得遠遠摔了出去,正落入紅衣女子的懷中。
“紅兒,夠了。”
女子輕輕地抱住她,聲音柔和而溫暖,帶着一絲安撫的意味,“這不是你的錯,你的君上大限已至,你就讓他去吧。”
紅蓮雙目赤紅,幾乎已經泣不成聲,任由自己癱軟在她的懷中,毫無防備。
然而,紅衣女子的目光卻閃過一絲異樣的冷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夜昃不該存在于世,他的死亡,才是最好的結果。
這個世界上,不該有能抵消紅蓮業火之人,不該有能夠阻止她的力量。
隻有夜昃徹底死去,她的紅兒才會真正屬于她,才會徹底擺脫過去的束縛,成為真正的修羅後裔,帶着滔天的怒火重返人間,踏碎神族,為她的修羅一族複仇!
——所以,他必須死!
趁着紅蓮悲痛欲絕、心神失守的瞬間,紅衣女子悄然捏出一道隐秘的法訣,欲再度引燃紅蓮的業火,以她的憤怒與痛苦,徹底毀掉刑天籠,讓夜昃的魂魄再無歸途!
然而——
就在法訣即将完成的刹那,一道耀眼的金光轟然降下,如同九天之上直墜的神雷,将她與紅蓮一起牢牢定在了原地!
“……什麼?!”
紅衣女子臉色劇變,猛地轉頭,卻隻見阿鼻地獄之中金光大作,一道身影破空而來,如同天道化身,威壓磅礴!
金袍銀甲,神威赫赫!
隻不過眨眼之間,那道身影便已落至刑天籠前,渾身金光缭繞,耀眼如日。
——是他!
神君陽璃!
紅衣女子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動彈,連同紅蓮在内,全都被這一道神光封鎖在了原地!
身後,哼哧雙鬼早已癱軟在地,臉色慘白如紙,連連磕頭讨饒。
“神、神君在上!饒、饒命啊!饒命啊!!”
可陽璃的目光卻根本未曾落在他們身上,而是牢牢鎖定在刑天籠中那即将徹底消散的夜昃身上。
她的神色晦暗不明,似乎在回憶着什麼。
幻境中,夜昃的意識仍舊停留在千年前的那一幕——
當他燃盡最後的元神,撞向蓮花陣的瞬間,他的魂魄被轟然震飛,遠遠地墜入了一片幽深的天泉山澗之中。
而在那裡,他第一次看見了她——
陽璃。
勝戰後的神君踏水而行,銀發輕揚,周身萦繞着缥缈的仙氣。她似乎察覺到自己身體的異樣,未曾返回天宮,而是臨時改道昆侖山,想借用天泉之水洗滌自身。
可她沒有想到,命運卻在這裡,送來了一個失去一切的魔族王子。
他全身赤裸,沉溺于天泉之中,毫無生息,仿佛隻是一具将要化去的魂魄。
他身上再無任何魔族的标志,甚至連一絲魔氣都感受不到,若非殘存的元神之力尚未徹底潰散,陽璃幾乎要誤以為他已死去多時。
她猶豫了一瞬,卻終究還是走了過去。
她曾經是天界最冷漠無情的戰神,不近凡塵,不染世事,可此刻,她卻罕見地生出了一絲不忍。
于是,她擡起手,毫不猶豫地将自己一半的神力渡入了他的體内……
夜昃在幻境中久久凝視着陽璃的身影,目光灼熱,仿佛想将她的存在銘刻進靈魂深處。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一次呼吸,甚至泉水間微微蕩起的波瀾,都仿佛是天地間最珍貴的畫卷。
——即便這裡是幻境,即便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他也再無法移開目光。
如果這就是地獄,那他願意永世沉淪,甘願不再醒來。
現實之中,刑天籠内的靈體愈發暗淡,夜昃的生機已經如風中殘燭,随時可能熄滅。
而刑天籠之外,陽璃的臉色也愈發蒼白。
她冷眼看着紅蓮母女,周身金光流轉,強撐着身體的力量,聲音清冷而威嚴。
“紅蓮,”她目光森然,“你殺人無數,恩将仇報,害得你的君上落至如此境地。”
“如今,你也算是自投羅網,因果報應。既然來了這永世不得超生的阿鼻地獄,就與這位‘一心望你重曆業火焚身之痛’的母親相伴吧。”
她擡起手,指尖輕輕一拂,一道無形的神力激蕩而出。
紅衣女子陡然悶哼一聲,臉色驟變,身形猛地晃了一下。
她猛然擡頭,不敢置信地看向陽璃:“你——!”
“你的法力,已被我散去。”陽璃淡淡地開口,語氣中聽不出一絲波瀾。
“你再也無法操控紅蓮。”
紅蓮怔怔地站在原地,雙目茫然地看向自己的雙手,感受着體内被封印的業火,那股熾熱的燃燒感已然徹底消失,她再也無法燃燒自己,無法再用業火殺敵……
她的母親,那個她曾經無比信任、無比依賴的存在,竟然……竟然真的隻是利用她而已。
曾經的複仇信念,仿佛在頃刻間化作了一地破碎的塵埃。
陽璃的目光冷淡地掃過她們,随即轉向地上顫抖不已的哼哧雙鬼。
“她們二人,從此交由你們看管。”她的聲音淡然,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如若有失,唯你們是問!”
哼哧雙鬼頓時如蒙大赦,連連磕頭。
“遵,遵命!神君放心,我,我們一定恪盡職守,将功補過!”
他們連頭都不敢擡,隻能死死趴伏在地,渾身瑟瑟發抖。
而此刻,陽璃終于邁步走向刑天籠。
她低頭看着籠中的夜昃。
他的靈體已經瀕臨破碎,甚至連最後的微光都在不斷流逝。
她的心猛然一窒,喉頭翻湧起一股腥甜。
他要死了嗎?
她的手微微顫抖,伸出,卻又頓在半空。
夜昃……夜昃……
她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多年前的畫面——
那時,她站在昆侖天泉之畔,看着剛剛蘇醒的男人,看着他隐忍克制的目光,看着他因緊張而不敢直視自己的神情……
——而此刻,那個曾經隐忍克制、不敢逾越的男人,卻在幻境中如此執着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刻入靈魂。
她輕輕閉了閉眼,心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随即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虛虛一握——
刑天籠瞬間消失!
金光大作!
一瞬之間,陽璃懷抱着夜昃的靈體,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直沖雲霄!
哼哧雙鬼驚愕地擡頭,隻見阿鼻地獄上空,那金袍神君的身影在烈焰焚燒的餘燼間劃出一道絢爛的金痕,眨眼間便消失在無盡黑暗之上。
她……帶着夜昃,離開了阿鼻地獄。
~~~~
死魂一旦刑滿離開地獄,肉身便會恢複成靈體的形态,通往下一殿閻君處再行審判。而之前由地獄所下的法術,也會在出獄的瞬間自然消散。
夜昃猛然被從幻境中拉出,随之而來的便是靈體碎裂的劇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那種深入魂魄的撕裂感令他幾乎無法思考,直到他勉強睜開雙眼,看到那一抹耀眼的金色。
——是陽璃。
他難以置信地望着她,發現自己正被她帶離第九殿阿鼻地獄,直直朝着冥界盡頭的忘川河畔而去。而他們的方向,赫然是通往第十殿轉輪王的投生六道。
她竟然帶着他……要讓他去輪回?
夜昃瞳孔微縮,方要掙紮,下一瞬,金光忽然流轉,天地為之一變!
——他們消失了。
冥界中,一神一魂徹底隐去蹤迹,避開了所有窺探的目光。
### 秘境之中
四周迷霧缭繞,天地間一片靜谧。
夜昃被溫暖的光芒包裹着,體内殘破不堪的靈體在金色力量的滋養下稍微平複了幾分。他終于回過神來,低頭看向自己那千瘡百孔的靈體,感受到四周熟悉而浩瀚的神力,随即緩緩擡眸。
陽璃就站在他身前,眸色複雜地望着他,似乎在壓抑着什麼。
“在閻王那裡,為什麼不争辯?”
她的聲音仿佛天籁,卻透着夜昃從未聽過的顫抖。
夜昃微微一怔,随即竟笑了,盡管他早已虛弱得近乎化作飛灰,仍舊用盡全力擠出一絲笑意,輕聲道:
“我說過……萬年期滿,任你處置……”
這句話,如同從千年的記憶裡拂去塵埃,帶着一絲執念,帶着一絲釋然,輕飄飄地落在這片秘境之中。
陽璃的心猛然一顫。
他還是那樣,一如萬年前那般……
她緩緩閉上眼,聲音輕如浮塵:“一萬年了……你該還的早已還了。”
“那些當年因你而死的生靈,如今也早已重新投胎,過上了幸福安生的日子。”
“你我……便當各歸各位。”
話音落下,一股淡藍色的光暈自她體内緩緩升騰而起,如涓涓細流般,透過她緊貼在夜昃身後的雙掌,緩緩融入他的靈體之中。
夜昃的靈體,在藍光的滋養下,奇迹般地開始修複。
那些曾經無法彌補的裂痕,那些幾乎将他徹底毀滅的傷口,此刻竟然逐漸愈合。他的靈體開始散發出幽藍的光澤——那是他尚為魔君時,元神所自帶的神韻!
夜昃蓦然驚醒,猛地想要回頭,卻被陽璃一掌封住了心神,沉沉昏睡了過去。
她不想讓他看到。
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施展渡魂法後,那虛弱到幾乎站不住的樣子。
她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神色卻依舊冷靜,目光堅定地望着沉睡中的夜昃。
“……如今,隻有人間能暫時穩住你的魂魄了。”
她咬緊牙關,雙手結印,硬生生地從自己的生魂中抽取了一小部分。
随着一陣微光彌漫,她以這片生魂為引,再借秘境之中的靈氣,凝聚出了一個全新的魂魄。
那魂魄漸漸化作人形,身形霧氣缭繞,五官逐漸清晰,而最終顯現出的模樣——竟與她有七分相似!
陽璃凝望着這個“自己”,目光微微晦澀。
“……帶他去孟婆那裡投胎吧。”
她緩緩地開口,聲音透着幾分虛弱,卻依舊帶着神君的威嚴與堅定。
“在我沉睡的這段時間裡……好生照看他。”
她輕輕地将夜昃交到替身的懷中,金色的衣袍在微風中飄搖,仿佛亘古不變的光明,而她的眼神,卻似有千年沉寂的孤獨。
替身緩緩點頭,懷抱着沉睡的夜昃,身影漸漸隐入光影之中。
陽璃望着他們遠去的身影,嘴唇微微顫了顫,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這一世,你便好好為人吧。
她垂下眼睫,身體微微晃了一下,随即緩緩閉上眼,金色的光暈輕輕包裹住她,将她帶回了無盡的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