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辛至冬季,終于來到甘州。
綿綿起伏的山巒各種顔色交纏,紅似火,黃如金,因冬季,最底部還鋪了一層白雪。
撩開一角,周阿幺眺望遠處,伫立在黃沙之上的是一座捱過百年歲月的厚重典雅古城。
風沙腐朽了城門牌匾,“漠臨城”三字扭曲不清,下方則是穿着官服,等候良久的官員。
“安王殿下——”
衆人齊齊跪拜。
“起來吧。”馬車簾不曾掀開,隻有一道溫和聲音落下。
首位的劉太守是個白發蒼顔的老者,他捋了捋花白的羊尾須,蹒跚上前,隔着簾子,恭敬詢問李珩耀一路艱苦。
總歸是一些假笑堆臉的寒暄,李珩耀應和兩聲,便驅車行至漠臨城中央的王府。
“安王殿下,”還未走進府邸,劉太守先撲通一下跪地,他惶恐跪哭訴,“實在是甘州幹旱貧瘠,無力為殿下修建一座新宅邸,隻能修繕一番,望殿下恕罪。”
而站在他身後的百官也呼啦啦一圈跪下,跟着求饒。
“求安王殿下原諒。”
李珩耀視線掃過一圈,落在不遠處或伸頭側耳,或竊竊私語的百姓,無視跪了一地的官員,擡腳走進府。
匍匐在最前方的劉太守還在淌眼抹淚哭訴:“是卑職失誤。前段時間黃沙來臨,卑職滿腦子想着都是如何減少百姓傷亡…”
話還沒說完,身後就傳來百姓起伏的感歎,劉太守微微擡頭,發現主人公早就退場,隻剩敞開的大門在做邀請。
王府整體并不大,是三進出的庭院。
白牆黛瓦,碧池紅梅,房舍本就平庸,加之一系列的金銀珠寶的擺設裝潢,更顯庸俗。
正廳,李珩耀端坐上位,接過丹青呈上的清茶,風雪冷冽的眼凝望着再次跪地的一衆官員。
他也不說話,隻撐着手肘托腮,如同看戲一般,靜靜盯着劉太守從哭難,哭窮,到哭訴自己無能。
“其實也挺好的,主要甘州艱難…”周阿幺臉皺成小包子,她望着七老八十跪地地上都要哭撅過去的劉太守,趁着無人敢擡頭仰望,拉了拉李珩耀的衣袖,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也是沒辦法的事。要不算了吧,李珩耀。”
大概是災後,作為甘州最繁榮的漠臨城都是灰撲撲的,屋舍道路都是或破損,或雜亂。
百姓身形面貌更是萎靡。
一個個皮膚黝黑,身型瘦削,眼神無神。
劉太守低着頭,感受到寒意似刀的目光直勾勾刺入在他身軀,強烈的壓迫和危機迫使他加速說明自己的無心之過,直到口幹舌燥,膝蓋刺痛,就聽王爺開口。
嗓音似幽谷流淌的清冽泉水:“好了,别哭了。想來這段時間你們也是勞累,本王不拘你們在此,都各自回府休息吧。”
劉太守松了一口氣;“多謝安王殿下。”
衆人皆感恩戴德,知道未建王府的事情揭了過去,起身後撤步離開,一切歸于平靜。
周阿幺樂觀環顧一圈裝潢金燦燦的王府,軟語寬慰道:“你覺得哪裡不滿意,我們可以自己修繕好,一點一點弄出喜歡的樣子。”
李珩耀微微一笑:“好。”
*
太守府,庭院。
燈燭由銀線串連高懸半空,遠遠一瞧,若繁星璀璨,銀灰炭聚于銅器燃燒,将室外熏染溫暖如春。
中央台上,是身着碧波色紗裙的舞姬,各各膚若凝脂,面露媚态,随着絲竹管弦翩翩起舞。
白日匍匐在髒地上磕頭的百官,在夜幕遮掩下退去假面,每人環抱一舞姬,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坐于上位都有花甲年歲的劉太守,他撚酒盞,輕抿一口,轉頭喂給手中攬抱的二八舞姬。
“大人…”舞姬仰首銜酒盞邊,因倒的急,多半的桃花醉都順着她鮮紅的唇瓣,流入向白嫩的胸脯。
劉太守笑眯眯:“好喝嗎?”
面對都能當自己爺爺歲數的劉太守,舞姬職業操守極高,她嬌羞地撲入他的懷中,指尖在劉太守胸膛打圈,笑盈盈道:“好喝,大人喂給妾身的酒,真好喝。”
吳侬軟語信手拈來,把劉太守哄得開懷,即刻忘卻今日給安王做小伏低的屈辱。
廢太子威望,劉太守是有所耳聞的。
自小就聰慧過人,做事張弛有度,十八歲上朝,幾年時間在朝堂的曆練,人喜怒不形于色,行事風格越有儲君風範。
一開始劉太守還懼安王否與他一母同胞的哥哥一般難纏。
接觸便知既無城府又無手段,性格綿軟無力,好哄的很。
這種人,劉太守自是不懼,連帶對自己先前卑躬屈膝的行為感到不快。
能在劉太守手下當差的官員各各察言觀色,其中一人當即奉承笑道:“大人何必不虞,那安王天真爛漫到蠢笨,在甘州也隻是作為吉祥物的存在,倘若他不肯…”
“呵,都道他身體不好。”
話未說完,但坐于宴會之上的那個不是人精,視線交彙後,傳來戲谑的笑聲,轉而,紛紛奉承劉太守。
把劉太守哄的眉開眼笑。
“是本官自擾了,”他喚來管事,“給安王殿下下帖,長柏院的紅梅白雪甚美,邀他一同賞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