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深處的人魚王國正在死去。
曾經閃耀着珍珠光澤的珊瑚宮殿被腐蝕得鏽迹斑斑,七彩的珊瑚叢變成了灰白的骨殖,海水裡漂浮着人類丢棄的垃圾碎片和毒物。
王宮外的花園裡,變異的海葵膨脹成惡心的肉瘤,吞噬着最後幾隻苟延殘喘的熒光魚。人魚孩童們幼嫩光滑的鱗片日日剝落,露出下面紅腫潰爛的皮膚。
年長的歌者撫摸着孫輩失去光澤的魚尾,渾濁的淚滴融入同樣渾濁的海水,他們曾經天籁般的嗓音也因為污染帶來的疾病被毀掉了,甚至僅僅說話發聲都會咳出血沫。
曾經人魚一族是最熱愛歌唱的種族,那時海底總是回蕩着美妙動聽的古老歌謠,而如今那些傳唱千年的歌謠,正随着他們的痛苦一起,墜入毀滅的海域中。
崔斯坦沒有見過長輩口中人魚王國的盛世,他打一出生看到的就是這樣頹敗的景象,但他總是會從姐姐的睡前故事中想象一個純淨美好的大海。
他恨透了人類,今天打定主意要去看看那個敢愚弄姐姐的人類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家夥。
近海的海水渾濁發綠,陽光勉強穿透水面,在海底投下搖曳的光斑。謝爾蒂安跪在布滿碎珊瑚的海床上,雙手在淤泥中翻找着垃圾。他的指尖已經被污染物腐蝕得泛紅脫皮,卻仍固執地扯着纏繞在礁石上的麻繩。
每一次用力,傷口就滲出新的血絲,在海水裡暈開淡淡的紅色。謝爾蒂安的呼吸在魔法氣泡中變得急促,額前的銀發被汗濕透,黏在蒼白的臉頰上。
不遠處的珊瑚叢後,一抹紅影悄然遊動。人魚小王子停在一塊礁石邊,碧綠的眼睛注視着人類笨拙而固執的動作。他輕輕擺動魚尾,攪起一串銀亮的氣泡。
這個青年沒有穿戴任何防護的衣物,也沒有帶仆人和護衛,就那樣一個人執拗地清理了一下午。
崔斯坦也無聊地躲在暗處觀看了一下午。
真笨,這分明是杯水車薪的努力。
當謝知再次試圖搬開一塊壓着小魚的鏽鐵皮時,鋒利的邊緣劃破了手掌的虎口,海水蟄得他滿手細細碎碎的傷口密密麻麻地痛。
紅發碧眼的人魚幼崽遊了過來,一言不發地抓住他的手,認真而仔細地舔舐起他的傷口。
青年緊張地想要躲開,崔斯坦緊緊抓着他沒有松手,解釋道:“人魚的唾液可以療傷。”他看見青年秀麗的眉毛擰在了一起後,剛才那股子氣憤早已灰飛煙滅。
“痛嗎?”
“……不痛。”
“痛還一個人搞那麼久?”真是很蠢的人類。
謝爾蒂安第一次對他露出了笑容:“我答應了一個人,答應的事情,就要做到。”
崔斯坦想了想,低聲唱起了并不熟練的海妖之歌,将謝爾蒂安催眠,這樣,他就不會痛了。
再後來,雙方在海底一艘巨大的沉船中簽署了《和平協議》立下石碑,并立下石碑,在上面刻下海盟之誓:“以潮汐為契,人魚之淚永不為戰火而落。”
姐姐對他說:“去他身邊,學習他的智慧,成為他的臂膀。他會是奧林大陸曆史上最偉大的君主。”
自此,人魚族成為謝爾蒂安最忠誠的海上盟友。
……
謝知從皇宮外回來,本打算回自己的宿舍休息,卻在路過主殿的時候被薇薇安攔住了。
“小謝,我們今天打算去購物,要一起嗎?”
謝知疑惑:“還有誰?”
薇薇安笑嘻嘻道:“還有康斯坦丁和梅麗莎,康斯坦丁在步行街那邊等我們,梅麗莎在裡面和西裡斯大人談事,馬上就出來了。”
辦公室的門隻半掩着,謝知坐在門口椅子上等了一會兒,隐約聽見梅麗莎提起精靈族被迫接受法案之後,民間反帝國情緒滋生,以及擔心精靈島将來一段時間因帝國低價采購陷入财政危機。
謝知忍不住好奇地扭頭偷看一眼——聽了這番話,西裡斯并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最後梅麗莎說得口幹舌燥,旁邊的仆人也不給她添水,梅麗莎隻好認輸起身。
西裡斯這才開口道:“休息日就把這些事放一放吧。”
還真是毫無紳士風度的一個男人啊。
梅麗莎一出來看到謝知,禮節性地點點頭:“早上好,謝先生,您也一起去嗎?”
“好久不見,夫人。”謝知笑笑,“兩位女士穿得這麼漂亮,還要提一堆購物袋就太煞風景了,不如讓我幫這個忙吧。”
薇薇安嘿嘿一笑:“拎包的事有康斯坦丁就夠了!他一隻手能拿十個袋子呢!”
謝知在心裡為康斯坦丁掬一把淚。
“至于你……上次有很多臭男人搭讪梅麗莎姐姐诶!你不如假扮她的男朋友——”
“誰的男朋友?”
辦公室門開了,西裡斯換上一身常服毛呢大衣站在門口,挑眉看着衆人。
梅麗莎連忙欠身解釋道:“沒有的事,薇薇安在開玩笑。”
西裡斯瞥了謝知一眼:“他這小身闆應該提不動購物袋。”
謝知怒了!瞧不起誰呢!不就是女孩子的購物袋嗎,能有多重!她們是會買闆磚還是買大米!
薇薇安擺擺手:“沒事,我們有康斯——”
“我也去。”
西裡斯用三個字結束了這場對話。
……
馬車門關上的瞬間,車廂裡像是塞進了一團凝固的霧氣。兩位女士非常後悔今天的多嘴,有點不知道手往哪擱更合适。
而尴尬的中心——西裡斯,正在悠閑煮茶,銀勺碰着骨瓷杯叮當作響,蒸騰的水汽模糊了他冷硬的側臉。
謝知被迫跟他坐在同一側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立領襯衫下的皮膚。
“傷怎麼樣了?”銀勺突然停在半空。
謝知沒想到他居然還會關心自己:“唔……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