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毫不顧及形象地當着女士的面拿起三明治開吃，卻因為喉嚨受傷，連吞咽口水都痛得要命，最終草草吃了兩口敷衍咕咕叫的肚子，便将三明治丢回盤子裡了。

塔妮娅深呼吸一口氣，講道：“其實，我想嫁人是因為想離開哥哥。”

“……你哥不是很疼愛你嗎？”

少女搖搖頭：“可是哥哥的控制欲實在是太強了，他恨不得将我二十四小時都盯着，我做任何事情他都要插手，哪怕是今天穿什麼裙子，吃什麼東西這樣的小事。”

“呃……那你可以跟他商量嘛。”

“不，他不會聽的，他隻會說，塔妮娅你還小。”說到這，塔妮娅生氣地錘了一下面前的茶幾，“還小、還小！每次都是這個理由，那我結婚嫁人了他總不能還說我小了吧！”

“你的腦回路……”

“等我嫁到丈夫家，他總不能跟過來了吧？”塔妮娅說着說着，又氣又急，“可是我擔心，如果我的丈夫是惡魔的話，哪怕是再高的官，也會被他一起控制，所以我隻能嫁給帝國的皇帝，這是唯一一個地位在他之上，他管不到的人！”

謝知歎了口氣，告訴她：“你就沒有想過，萬一你的丈夫也是一個思想保守封建的男人，你豈不是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

少女被他問的啞口無言：“那、那發生這樣的事的概率也很小吧？”

看來小姑娘的确是被保護得太好，頭腦簡單，想法太美好。

“不。”謝知平靜道，“重要的是，你要自由，就要幹脆斬斷脖子上那根繩子，而不是把繩子交給另一個人，再祈禱新的主人不要拽那麼緊。”

聽了這番話，少女恍然大悟，眼裡閃爍起驚異的光芒，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謝知。

她突然想起謝知哪裡讓她感到眼熟了。

……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天，彼時阿蘭德爾還未建立，惡魔之國還在謝爾蒂安的大軍下負隅頑抗。

不過，由于人魚族、龍族和精靈族都已經簽署了和平協議，惡魔族獨木難支，最終在長老勃蘭特苦口婆心的日日谏言中，魔王終于松口了。

雙方擇了吉日舉行停火會談。

起初，塔妮娅是不會被允許參加這種政治活動的，不過，會談過了不一會兒，哥哥居然叫人來請她前去。

到了現場，一個美貌的年輕男人一下子吸引住了她的目光，他生得精緻，半長的銀發垂在肩膀上，一雙霧藍色的眼睛含着淡淡的笑意，更顯得溫柔可親。

“這就是謝爾蒂安閣下。”魔王凱厄斯介紹道。

他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謝爾蒂安！塔妮娅都不知道，自己一下子臉紅了。她一直以為這個謀定天下有着雄才大略的人類會是一個威嚴孔武的中年男人。

惡魔族的男人以孔武粗犷為美，俊美的類型極為少見，本以為自己的哥哥就是世上少見的美男子了，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魔王轉而又驕傲地介紹：“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疼愛的妹妹，名叫塔妮娅。”

塔妮娅按耐住懵懂的春心，高高揚起頭顱，提了提寬大的蓬蓬裙裙擺以做行禮。

對面的男人向他笑了笑，塔妮娅又不由自主臉紅了。男人擡手揮了揮，身後的少女立刻上前來。

“這是我們的首席白魔法師薇薇安，目前是第一軍團的先行官。”

他對着薇薇安說話的語氣極盡溫柔：“你們都是女孩兒，可能聊得到一起，認識一下。”

那個叫薇薇安的少女穿着一身輕量戰甲，頭發高高束起，臉上有一道傷痕未愈，開口爽快利落：“公主殿下，日安！”

如今惡魔之國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位出身精靈族的白魔法師的威名——由于白魔法可以淨化黑魔法，對戰惡魔簡直是天克，不少惡魔大将都是慘死她的手下。

實話說，如果不是精靈族與人類結盟，惡魔一族不可能這樣迅速地節節敗退，可是魔王凱厄斯想破了頭都想不明白，曆史上幾千年來都堅持中立避世的精靈族，怎麼會突然和他們最憎恨的人類結盟？

王座上的男人坐沒坐相，一隻腳架在面前的茶幾上，随手拿起一杯猩紅的、散發着血腥味的酒沖對面的人敬了敬，眼底的笑不懷好意。

“閣下還真是不知道憐香惜玉，女孩子的手就應該用來戴金玉寶石，我連讓妹妹洗點什麼東西都舍不得，更别說上戰場打仗了，那麼柔嫩的小手，拿得住劍嗎？”

謝知擺擺手，并沒有喝下那杯怪異的酒，他看過攻略，早就知道，那杯酒裡加了一種名為“噬魂花”的東西，可以迷惑人的心智，操縱人的行動。

他輕輕一笑，不以為然：“我倒覺得，女人的手與男人的沒什麼不同，若是劍柄太大拿不住，那就為她做把小一點的，而不是剝奪她拿劍的權利。”

“看來你們人類已經是強弩之末，男人竟死絕了麼，要女人上戰場？”凱厄斯拍了拍塔妮娅的手背，語重心長，“總之，照我們說好的，我妹妹将來嫁去了，需得細心呵護，她什麼都不懂，謝将軍可要寵着她點兒。”

對面的人類不置可否，會談結束後，他和那個叫薇薇安的精靈少女肩并肩走了出去，塔妮娅遙遙地望着他們的背影，看到薇薇安挺拔的脊背，因為戴上肩甲寬闊的肩膀，高挑的身量，洪亮的嗓音……

她第一次對人生産生了懷疑。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她望着鏡子裡的自己，第一次覺得臉上厚厚的脂粉很可笑，緊得喘不上氣的長裙很礙事，妩媚嬌柔的聲音也很做作。

她睡不着，起來在後花園裡散步，很巧遇上了薇薇安，對方換下了戰甲，穿上了彩色的泡泡袖睡衣，又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甜美可愛的少女，和白日的形象大相徑庭。

原來，這個讓魔軍多少壯士聞風喪膽的白魔法師，還有這樣小女人的一面呢。

“公主殿下，你怎麼不睡？”薇薇安注意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