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謝知還是替他去了,站在遼闊明亮的外廣場上,他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侍衛扶着他走上藍百合裝飾的花車上,陽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
花車緩緩碾過鋪滿花瓣的石闆路,他手持銀勺,從水晶花瓶中舀起已經誦過經文的聖水,輕輕灑向人群。水珠在風中散開,像細碎的鑽石落在信徒仰起的臉上。
孩子們激動地歡呼着,踮起腳尖伸手去接,婦女們拉起裙擺承接祝福,老人們喃喃祈禱。
教堂鐘聲悠揚,白鴿從穹頂飛過。他嘴角帶着溫和的笑,把最後幾滴聖水灑向最外圍的乞丐,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中,謝知意外看到那個一打眼就與衆不同的黑發男人。
初春的雨後,陽光穿過雲層,将教堂廣場照得透亮。草坪吸飽了雨水,綠得發鮮,踩上去微微下陷,滲出細小的水珠。
石榴樹剛抽出嫩紅的新芽,櫻桃樹的花苞半開,風一過,便有幾片雪白的花瓣打着旋落下。空氣濕漉漉的,混着泥土的腥甜和花葉的清香。
人群擠擠挨挨,踮腳張望,歡呼聲此起彼伏。而西裡斯就站在他們中間,黑發被風撩起,露出光潔的額頭,仰着臉灰眼睛映着天光。
純粹得像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期,終于松開了眉心,不再是那個背負着重任、仇恨和自毀傾向的暴君。
他也在等待賜福。
謝知無奈地歎口氣,遙遙地用口型問他:“不是懶得動嗎?怎麼還是來了?”
還混在人堆裡,也不帶個侍衛,也不怕危險……
雖然這麼想着,謝知依然擡起手腕,向他灑了賜福的聖水,西裡斯伸出手心接住,孩子般地笑了起來。
修士袍随風輕揚,數次差點露出了兜帽下的銀色長發,都被謝知及時擡手擋住,有驚無險地度過了。
等到傍晚,正殿聖壇上的那杯清水真如傳聞所說變成了酒紅色,樞機主教們将神谕結果謄抄下來,用融化的火漆封印在金匣中,由十二名聖騎士護送到聖器室保存。
……
換下修士袍的謝知沒有去休息,借着祭祀的機會,來到了那位紅衣主教居住的主教宮,它毗鄰大教堂,是一片建築群,包括私人禮拜堂、會客大廳、書房及仆從住所,通過封閉式回廊與教堂相連。
雖然是幾百年前的老建築了,但因為是石制的,因此盡管經曆了許多場戰争,損壞并非很嚴重。
兩名修女将他款款請進會客廳,波本正站在博古架邊逗鳥,看到這位“執政官大人遣來”的書記官到訪,隻是傲慢地點了點頭,并沒有禮貌歡迎。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謝知沒有立刻提起他手下的克勞德,隻是與他套近乎,閑話家常。
“執政官大人很關心您最近怎麼樣了?”
上次見他,波本還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人,三十年過去,身為普普通通的人類,波本已經變成了一個老頭子。
聽到這句問候,波本清清嗓子,随口應付道:“雖算不上多麼硬朗,還能勉強為帝國效力。”
謝知想了想,問出一個差點把波本的心髒吓得跳出來的問題:“你想當教皇嗎?”
波本驚得猛地看過去,這才第一次仔細打量眼前的小小書記官,不看倒還好,一看,波本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年前任教皇的頭顱滾到自己腳邊的那一刻,他和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對視,立刻明白了一切。
在謝爾蒂安的手下,這片大陸上不能有第二個皇帝,無論世俗世界還是宗教世界,隻能有他謝爾蒂安一個人。
建國後,他一直謹記着這一點,盡管謝爾蒂安已經晉升他為他職位最高的紅衣主教,再往前邁一步就是教皇了,但他從來沒有敢開口要求過。
正是因為他識時務,那十年裡,不少搞不清楚狀況的大主教都被砍了腦袋,隻有他安安穩穩在紅衣主教的位置上坐了十年。
而眼前的這個,方才一直沒有被他放在眼裡的年輕人,長得是多麼像謝爾蒂安啊。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
那個人已經死了!
就算他還活着,隻是人類的他,怎麼會沒有一點變老?
波本的瞳孔震了震,當年老教皇慘死的那一幕反複在他眼前重現。
這句話變成了一句魔鬼的蠱惑。
他幾乎是不用思考,下意識就說:“阿蘭德爾隻有謝爾蒂安陛下一位皇帝,沒有第二個皇帝。”
他聽到那個年輕人嗤笑了一聲。
“隻是念在您四十年來勞苦功高,慰問一下罷了,何必如此緊張?”
銀發青年施施然靠在高高的真皮椅背上,一隻手在桌子上随意地點着,沒有一點對于紅衣主教的恭敬,看起來比波本還像這座宮殿的主人。
波本想起來那些傳聞,這半年多以來,很多人都說執政官為了報複先帝,找了個和先帝外貌肖似的男寵,還有人笑話這個男寵,攀上了這麼大的人物,竟然隻混了個小小的書記官當,當真是不劃算。
後來又有人說,此人手段不簡單,竟然搞得副官和執政官為了搶他,在别人的結婚典禮上争風吃醋,甚至連惡魔的公主都非他不嫁,可真是個藍顔禍水。
前陣子呢,又有人說那人大概是失寵了,已經許久不出入麗榭黛宮的主殿了,怕是因為和副官始終勾勾搭搭搞不清楚,被執政官厭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