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堇輕聲說:“來吧。”
兩人站到最邊上。老闆娘像模像樣的買了個哨子,一聲哨響,陳列把姜堇抱起來。
他以前在姜堇扭腳的時候背過姜堇,可抱和背是不一樣的。
或者說,他現在的心态和背姜堇那時是不一樣的。
那時是一種局促,可現在,又多了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什麼。姜堇軟軟在他懷裡,腰也軟,腿也軟,細細的手腕軟軟勾着陳列的後頸。
陳列如同懷抱着一塊豆腐,手簡直不知該往哪裡放才好。
“陳列。”姜堇在一旁山呼海嘯的加油聲裡低低地叫他:“你不托着我一點,我的手會很累。”
陳列沉默着把姜堇抱緊了些。
姜堇窩在他懷裡,再不說話了。陳列聽不清旁邊加油的人在喊些什麼,變成遙遠而模糊的音節,他隻聽見姜堇在他懷裡輕輕的呼吸,帶着幽香,和他自己的呼吸裹纏在一起。
直到又一聲哨響,陳列恍然一瞬。
“陳列。”姜堇輕輕叫他:“你該放我下來了。我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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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把那袋餃子遞給姜堇時,笑着逗她:“赢了袋餃子這麼高興?”
姜堇也笑,仔細地把那袋餃子收起來。
将要跨過零點的時候,老闆娘上台祝酒:“虛的不說,祝大家明年都發大财!”
陳列和姜堇混在人群裡,有人拉響室内煙花,砰砰接連幾聲,漫天的紙屑雪一般簌簌而落,落滿人的肩頭發梢。
所有人都喝多了,老闆娘在台上撒錢,還有理智撒的不是紅鈔,都是五塊十塊的小票面。有人去撿錢,有人擁抱,有人在瘋狂接吻,有人在高唱“明天會更好”。
有人搡着陳列的肩:“列哥你裝什麼純情啊!還不跟阿堇嘴兒一個!”
姜堇便是在這時湊過來。
陳列以為她聽到那人的胡言亂語了,結果她湊近他耳畔,問的是:“如果我喝酒又扭腳了,你能把我背回去嗎?”
陳列:“你喝吧。”
姜堇端過兩杯紮啤,遞其中一杯給陳列:“十塊錢再買你一秒鐘的快樂,你要麼?”
陳列沉默接過。
人擠人的逼仄室内近乎缺氧,冰涼啤酒落胃勾得人神經都一跳。老闆娘在台上揮着鈔票問:“還要不要?”
姜堇混在人群裡跟其他人一起振臂:“要!”
她也許并非想要這小面值的鈔票,隻是鮮少有這般放縱的時刻。
陳列有那麼一秒自大地想:也許,是因為他在。
至少在這段灰敗的歲月裡,他能為她托底。
他一口一口沉默喝着啤酒,剛才搡他肩那人又過來勾着他脖子問:“列哥,我喝多了沒看到,你剛才和阿堇親沒親啊?”
陳列沒搭理他。
隻是沉默望着姜堇,她穿着紅裙在人群中跳,一隻細細的手臂舉起來揮舞,唇瓣上廉價的口紅脫落了,因酒精泛起自然的嫣紅,泛着酒液的水光。
看起來,像春日落盡松林間的一顆野生紅櫻桃。
陳列的一顆心,怦地重重跳了下,狠砸在心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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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沒喝多。
走出拳館的時候,她很清醒地問陳列:“明天一起煮餃子,然後去醫院看我媽?”
“嗯。”
陳列回到船艙,洗澡洗頭。以前他覺得過年沒什麼所謂,現在又覺得過年還是該有過年的樣子。
酒精倒是對他起了作用,躺在床上很快沉沉睡去。
他做夢了。
夢裡姜堇走入一片密林,鋪滿了柔軟的松針,姜堇赤着腳在裡面撿野櫻桃,腳腕細細的似一握便要折斷。
随着她蹲下長發垂落,後頸那顆淺淺的、棕色的小痣露出來……
陳列猛然醒來的時候,船艙外的天色将明未明,正值拂曉。
陳列掀開被子看一眼自己睡褲,罵一句髒話。
索性不睡了,爬起來把褲子給洗了。
他怎會做這樣的夢?
時近中午,姜堇見他遲遲沒露面,跑過來敲他的船艙門。
他開門,姜堇在門外系着圍裙、一手舉着隻漏勺,微瞪着眼問他:“你在磨蹭什麼?”
說完又舉着漏勺匆匆跑了。
陳列鎖了自己船艙的門,過去姜堇那邊。姜堇舉着漏勺是因為她在煮餃子,鍋太小揮灑不開,餃子注定煮得皮連着皮,可姜堇系着圍裙像模像樣的。
陳列說:“我賭你不怎麼會做菜。”
姜堇回頭瞪他一眼。
又轉回頭背對着他說:“我媽也沒怎麼好好做過菜,年輕的時候心高氣傲,後來又不知什麼時候會被打,提心吊膽随時準備帶着我逃。”
陳列問:“我做什麼?”
“你把姜切了?”
“切姜末?”
“嗯,待會兒放進蘸料裡。”
陳列刀工并不比姜堇差。畢竟他攤上這麼個爹,從小很多事都要自己來。
姜堇把煮好的餃子撈出來:“我們中午先吃,醫院開放的探視時間是下午,我們再送餃子過去。”
她把餃子端上桌,又調好蘸料,把陳列切的姜末拌進去。
兩人盤腿坐在矮桌邊,姜堇一手握着筷子,另一手從桌下摸出個紅包遞給陳列:“春節快樂。”
陳列打開看了眼,是一張十塊錢。
他問姜堇:“我該給你什麼?”
姜堇挑起唇角:“你看着辦。”
陳列放下筷子:“要不,現在别吃了。”
“嗯?”
“帶去醫院一起吃吧。”
姜堇淡淡笑了:“也好。”
她跟着放下筷子,找了隻保溫桶把餃子統統放進去。她打開一隻略帶鏽迹的鐵盒,裡面是她提前買好的瓜子花生。
她各抓了一把放到矮桌上:“墊一墊。”
可陳列沒伸手去拿。
姜堇自己摸了顆花生,也沒立即吃掉,側身坐到既當床又當沙發的木闆上,把船窗撐開來,斜倚着身子往外望。
除夕這天并不晴朗,灰陰的天色使船似罩于霧中。
“好像要下雨。”姜堇說。
“嗯。”陳列盯着桌面。
姜堇把手裡握了陣的那顆花生捏開,砰地一聲,像一朵小型的煙花。姜堇也沒吃,撚着紅色的花生衣子把玩,望着窗外問:“你今天為什麼不看我?”
陳列不應答。
姜堇側坐着,拖鞋落在地上,細細的腳腕垂在陳列身側。她襪子短,露出皮膚白皙的一線。
陰色如霧的水汽飄蕩進來,漫延在沉默的兩人之間。
姜堇把花生放進嘴裡,站起來叫陳列:“我們去醫院吧?”
陳列仍盯着桌面的木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