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停息的第二夜,幾個黑衣人借着夜色潛進楚州的糧倉。
幾處零星的火苗被風一吹,瞬間燃燒成一片火海。
陸瓊宇連夜趕至糧倉,勉強救下三分之一的糧食,正當他為倉廪而犯愁時,噩耗接踵而至。
楚州西南面距揚州不遠的錢家鎮昨夜遇襲,全鎮的人皆命喪火海。
陸瓊宇掩面歎息,他接到謝杳的信後,已經派人嚴守城門,加強排查,可還是防不勝防,釀成此等慘劇。
他将州府的事宜與下屬交接,又調了一隊人馬,親自前往錢家鎮探查。
積雪深深,斷裂的屋檐露出焦炭般漆黑的裂痕,黃土白骨都化作灰燼,成了一縷煙塵。
他到錢家鎮時,眼中所見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是何人發現的?”
“回大人的話,是揚州前往楚州探親的百姓路過時發現的。”
陸瓊宇環視四周,這鎮子被燒成這副模樣,很難有幸存之人。沒有人證,那便找物證,他身為楚州刺史,絕不能允許這等作奸犯科之事不了了之。
“搜!我不信這群人沒有留下破綻。”
錢家鎮經幾番查探,除了尋到一塊燒得殘缺不全的令牌外,别無所獲。
陸瓊宇拿着令牌在城中各處走訪,也沒弄清它的出處。
那群放火的賊人沒再動作,沉寂了數日,整個楚州都陷入恐慌的情緒中,人人自危。
可年節還要繼續,轉眼已是冬至,城中車水馬龍,擠滿了歸鄉的人潮。
火樹銀花,照得暮色也生出幾分旖旎。
陸瓊宇理完簿冊,舒了口氣,剩下的糧食勉強能支撐楚州捱過這個隆冬,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萦繞着歡聲笑語的街市忽地被一聲驚叫打破,人流奔湧四散,向各處逃離。
城中巡邏的士兵逆流而上,與黑衣人交手,驚叫聲、打鬥聲混成一片,猶如人間煉獄。
陸瓊宇來不及換上護甲,拔劍匆匆出府,将正欲破門而入的幾個黑衣人踹翻在地。
他将劍抵在其中一個黑衣人頸下:“你們是何人,意欲何為?”
“取你命的人!”
陸瓊宇轉身将身後伺機偷襲的黑衣人斬殺,極快回身,揪起地上的賊人:“說!”
“大業将成,小小楚州刺史,不過是螳臂當車!”
那人狂笑着說完,咬破口中的毒藥,自盡而亡。
烽火連天,四面楚歌。楚州北面燃起熊熊大火,火勢随風而動,向南方襲來,隐有滅城之勢。
陸瓊宇與守城的将士一起,将城内的百姓轉移出城後,苦苦支撐在城中,掃除餘孽。
一陣馬鳴聲傳來,高家軍精銳紛紛躍下馬,與楚州守城軍并肩作戰。
衆人于城中艱難輾轉,終于在天色将明之時将大火撲滅。
“阿宇!”
一個清脆的聲音幽幽傳來。
陸瓊宇循聲回頭,鏖戰一夜,他神情恍惚,分不清面前的人是夢還是真實。
謝杳快步跑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他:“有沒有傷着?”
陸瓊宇遲緩地搖頭,拉住她的手臂:“阿杳,你快回去,這裡危險。”
“我又不是沒上過戰場。”謝杳安慰他道。
她的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楚州城,心中生出一個不好的預感:楚州淪陷,下一個城池,恐怕就是揚州。
“先随我回揚州吧。”
陸瓊宇颔首,與謝杳一道上了馬車。
驸馬謀害公主的駭聞傳到長安沒多久,楚州動亂的消息便紛至沓來,一時間朝野震蕩。
百官紛紛進言,幾方各執其詞,争論不休,一方咬定江甯侯府有謀反之心,請聖上出兵江南;另一方極力反駁,認為事有蹊跷,應待查清公主遇害的真相後,再行诏令;還有小部分人暗自觀望,不置可否。
自始至終,朔光帝未發一言,讓人辨不清他對此事的态度。
下朝後,他密召連山,于含元殿内議了一個時辰,随之而出的不止連山,還有出兵江南的诏令。
連山卻未與軍隊同行,連夜出了長安。
* * *
揚州高府内,謝杳和陸瓊宇對坐無言,楚州動亂,再加之錢家鎮滿鎮被屠,已死傷無數百姓,而他們卻連賊人的身份還尚未查清,真是好生憋屈。
“除了這塊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令牌,錢家鎮再無所獲。”
謝杳接過令牌,臉色忽變:“瀚海!”
“什麼?”陸瓊宇被她的話弄得一愣。
“我初到長安時與他們交過手。”謝杳憶及過往,将元序的話原封不動地複述給他,“這塊令牌是流沙令,乃西羌一名為瀚海的殺手組織所有,持令者可召喚隐藏于世間各地的瀚海殺手,這些殺手行事不拘泥于朝,也并非都為羌族之人。”
陸瓊宇直擊要害:“如此說來,幕後之人定不會是聖上。”
謝杳不答,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聖上若想動江甯侯府何須這般大費周章。”
“可不管幕後之人緣何、是誰,此番都是沖着江甯侯府而來。”謝杳歎了口氣,“江南一亂,帝心必疑。”
“話雖如此,卻有一事詭異非常。”
陸瓊宇與謝杳目光交彙,二人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夜闌人靜,唯餘風聲掠過和幾聲鳥鳴。
謝杳獨自立在檐上,俯瞰揚州萬家燈火,心中已有成算。
楚州不比揚州,這裡多小橋流水,大火是燒不盡的,近來風勢漸微,他們難以故技重施,倒是更添了幾成勝算。
揚州城門緊閉,無論往來南北,皆不予通行,水路倒是暢通無阻。
一連數日下來,城中的人口便叫謝杳摸了個一清二楚。
第四日黃昏,巡邏的士兵發現瓜洲渡口浮着一具死屍,便将人撈上岸,陸瓊宇恰在附近探查,很快确認了那人的身份。
“可是有異動?”
謝杳見他這失魂落魄的模樣,下意識摸向腰間的軟劍。
“自瓜洲渡撈上來一具死屍……是蒼術。”
謝杳聞言,愣怔地跌坐在竹椅上,哥哥的侍衛怎會出現在揚州?
她思緒翻湧,很快便猜到了答案。
“薛淩寒。”
謝杳聲音顫抖,她不敢相信,隻願自己是猜錯了,可她到底太過清醒,根本騙不了自己。
陸瓊宇蹙眉:“洛陽?”
“報——”
高府内的小厮疾步趕來,打斷了他們二人的談話。
“二小姐,陸刺史,賊人凫水進城,已悉數被擒。”
謝杳旋即起身,與陸瓊宇并肩出了府。
他們剛邁出門檻,一個身披黛紫色鬥篷的人便從天而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謝二小姐好算計!”
謝杳抽出腰間軟劍,睨向來人:“到底還是算漏了一個。”
來人輕笑感歎:“怪不得大晟皇帝和薛大人忌憚,原是江甯侯府出了這等驚才絕豔之輩。”
“瀚海獨立于天地方圓,何以為薛淩寒所驅?”
“世人所求,不過功名利祿,瀚海亦是如此,有何奇怪?”
謝杳輕蔑一笑:“至少我所聽聞的瀚海紫墨使便不會。”
晏無殇眸色漸沉,陡然出劍。
謝杳擡手擋下劍招,将陸瓊宇推遠。
陸瓊宇順勢轉身,毫不猶豫向外跑去。
謝杳挽了個劍花,逼的晏無殇連連後退,隻得将陸瓊宇放走。
“好一個謝二小姐,倒是我小看你了!”
晏無殇旋即解下鬥篷,用力甩向謝杳。
謝杳握緊手中軟劍,劈開鬥篷,霎時,一把劍徑直向她刺去,她連退了數十步,向後一仰,軟劍撐地發出尖銳的劍鳴。
門外聲音愈加嘈雜,不免讓晏無殇有一絲分神,謝杳趁機躍到他身側,劃傷了他的右臂。
晏無殇見局勢不占上風,正欲逃脫,卻被謝杳攔下。
二人僵持在檐上,被陸瓊宇喚來的援兵重重包圍。
晏無殇勾了勾唇,将右手的劍換至左手,用力劈向謝杳。
這一劍至少使出了八成功力,謝杳手中的軟劍被内力震斷,碎成兩半。
“阿杳!”
陸瓊宇将手中的劍扔給她,他心急如焚,又别無他法,隻恨自己沒将輕功練就,幫不上忙。
謝杳向旁一躍,穩穩接住他扔來的劍,極快破了晏無殇的劍招。
幾個回合下來,謝杳愈加吃力,再這般下去,恐叫他逃脫。
“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