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雙從小長在坤甯宮,在外人看來,她為皇後嫡出,又是國朝第一位公主,自然事事順遂,享盡榮華,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并不是這樣。
皇宮是個看似高高在上,實則暗藏污穢的地方,最不可直視的便是人心,縱使她貴為公主,也躲不過陰謀詭計,甚至險些丢了性命,幸得被兩位皇兄所救,才不至華年早喪,卻也自此養成了個謹小慎微、多愁善感的性子,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軟弱極了。
後來,她漸漸長大,度過了一段漫長又乏善可陳的日子,直至太子妃入宮。
赴尚書堂的路上,她遠遠望見哥哥在刁難太子妃,卻不敢上前阻攔,又做不到視而不見,于是悄悄躲在一旁聽着,還好太子妃應對自如,也讓她漸漸鼓足了勇氣,尋了個借口走上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拉着哥哥快步離去。
其實,她注意到了太子妃打量的目光,那目光與她在宮裡遇見的人都不同,太子妃的目光中流露着善意,是純粹欣賞的眼神,元承雙下意識又覺得自己想錯了,她這樣膽小怯懦,連結交友人都不敢的人,有什麼值得欣賞的呢?
新歲,春回大地,太子妃已入宮近一載,太子、太子妃二人的關系淪為宮中私下議論的談資,卻無人不稱得一句天作之合,他二人郎才女貌,意氣相投,又皆品性端直,寬以待人,羨煞一衆人也,她亦不例外。
然比之更欣喜的是,她結交了太子妃這個朋友,讓她在這枯燥乏味的宮中添了許多色彩,她們總在太液池邊上的萬春亭小聚閑談,聊長安城,聊江南的風土人情,她也因此從謝杳口中留下了一點關于謝景的印象。
可惜,好景不長,太子妃及笄當日應诏出宮,此後久居宮外,她無甚機會與她相見,隻好日日盼着,盼着自己來年及笄開府,便可順勢一叙,暢行往來。
大晟,朔光十七年,元承雙終于等來了自立門戶的那一日,卻不想,随之而來的還有外祖為她議定的婚事。
她無甚想法,隻覺不去和親就已是最好的結果,畢竟民間謹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家子弟、皇室子弟的婚事向來身不由己。
還未待她啟程,宮内便傳出了駭人的消息,她的皇妹,大晟的端淳公主薨了,禍不單行,她随皇兄匆匆回宮的那一夜,太子妃被歹人挾持出京,失了音訊,她因而耽擱了行程,暫且不用面對那令她無措的婚約。
說來也巧,她啟程去洛陽的那一日,恰逢太子、太子妃歸京,車馬路遙,相見總是不易的,元承雙執意等在開遠門外,誓要見他們一面。
她掀開窗帷,焦急地張望着,與她的車駕相對而立的另一輛馬車,走下一位風度翩翩的公子,他一身月白色衣裳,連鬥篷都是素白色渲染着遠天藍,似是萬裡晴空飄着的一朵雲,倒是和她衣裳的色彩如出一轍。
元承雙靈光乍現,難道……他是……
“阿杳的兄長?”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也不知是何原因作祟,她竟鬼使神差地走下馬車,隔着帽上的帷紗,偷偷打量着他,霎時,謝景忽然毫無征兆地向她望過來,駭的她下意識攥緊了手心。
元承雙舒了口氣,緩解莫名緊張的心緒,隔着帷紗,他又不知道自己在看他,慌什麼?更何況,他看過來多半也是跟自己一個緣故——衣裳的顔色。
謝景用餘光打量着對面頭戴帷帽的女子,心中沒來由的覺得歡喜,這世上竟有與他眼光如此一緻之人,真是難得,可隻瞧着她的衣裳,就能知曉,這女子絕非尋常世家子弟,他沒理由前去相交。
彼時,緣分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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