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2】
----------
這場婚禮趕在年底。
婚禮前林家長輩來了趟廣州,林坤河爺爺奶奶都八十多的人了,旅遊中特地趕回來吃這餐飯,十分有誠意。
但楊老闆極其不自在,他作為父親在女兒的婚事上毫無話語權,要不是妻子死活相勸,根本不願現身。
他在醫院看到林坤河時想過幾種可能,唯一沒想到的是這兩個人居然說要結婚。
當然最沒想過的,是和曾經的房東有一天要成為親家。
打過招呼,老林總笑呵呵地問:“老兄店裡生意忙不忙?”
明明年長過他,卻願意尊稱一聲老兄,楊老闆不好再繼續做臉,勉強回了句:“還可以。”
菜上來後老林總笑着給他倒酒:“廣州還是比深圳好一些,楊老兄看着比前些年還要精神。”
楊老闆說:“小孩大了都能管自己,而且這邊老鄉多,偶爾出來一起玩下,是要輕松些。”
他是要面子的人,端着一點嫁女的架子又恥于讓人看出自己和女兒關系差,也不想露怯,畢竟和林家這樣的家庭談婚論嫁,他極快地感受到壓力。
幾乎一整場飯局楊老闆都在生硬中找平衡,他數次看向妻子,見她被林家婆媳拖着手且有說有笑,一向謹小慎微的人這會笑得自在笑得滿足。
楊老闆摸着筷子悶聲想了想,沒再多說什麼。
這場兒女婚事是意外也是緣分,昔日的房東和租客同坐一圍台,舊叙上幾輪酒喝上幾杯,楊老闆喉嚨也松了一些,狀态從緊繃到慢慢放松,和林家祖孫說說聊聊天,場面還算和諧。
結束後林坤河送楊琳一家回去,他多醒,看出未來丈母娘對自己相當滿意,還跟進出租房轉了一圈,跟在屁股後頭把幾層樓都看了個遍,裝得興緻勃勃。
轉完問楊琳:“你住哪間房?”
“不知道,剩哪間住哪間。”
“要是客房租滿不剩呢?”
楊琳指了指樓梯間上面的閣樓:“住這。”
林坤河看了眼,說是閣樓其實更像鳥籠,寬不到兩米長不過一米的木箱,還開了個腦袋大小的窗,更像鳥籠。
從建築角度來說這叫藝術,從藝術角度來說,消防封店不用多講。
林坤河研究了一會:“找人打的鋼架?”
“不知道,我爸自己弄的。”楊琳見他橫看側看,問了句:“你要在這過夜?”
林坤河收着目光琢磨了下:“我在這過夜是不是要占間房?”
楊琳說:“你也可以挂牆上。”
這話林坤河不愛聽,未來丈母娘更不愛聽。
杜玉芬過來拍了下女兒不叫她亂講,又把手裡東西給林坤河:“這是我們老家弄的茶麸餅,我聽你媽媽說最近腦袋痛掉頭發,可以用這個洗頭,管用的。還有這個山茶籽榨的油用來炒菜特别好吃,你們試試,要是喜歡下次我再讓老家那邊帶。”
林坤河道了謝,費勁提着那點東西出來,見楊老闆盯着自己車頭猛看。
他剛開始以為自己車有什麼毛病,很快又反應過來,是在看他的車标。
楊老闆有些尴尬,好在林坤河反應快,裝模作樣地問準丈人:“小天橋那邊的路修好了嗎?”
“沒有,還在修。”楊老闆連忙給他指路叫走工業區那邊,但這個點下夜班的工仔多,還有一些廠裡裝貨的貨車,得開慢點。
林坤河問:“有沒有說什麼時候修好?”
“鬼知道要修到什麼時候。”一說這個楊老闆就憋氣,那條路原本是捷徑,現在對面有幾個大廠的人過來得繞路,這邊生意就受影響,他隻能把燈箱擡高再修亮一些,希望看到的人多。
他們在外面聊,楊琳透着窗戶望幾眼,媽媽杜玉芬又找了些東西讓給林坤河,還囑咐她:“出去送送人家,車位那麼窄,調頭的時候幫忙看着,小心别把車蹭了。”
楊琳提出去給林坤河,抓着個東西給他演示:“我媽說茶麸餅用這個撬,比較省力。”
林坤河點點頭,東西裝好後啟動車子:“我走了。”
他車技比楊琳好得多,雷達也就響了兩聲,穩穩地挨着花壇邊邊倒了出去。
楊琳朝他揮揮手,見車子離開,自己也走回一樓。
媽媽在數藥,楊琳給倒了杯水。
她媽媽對她的婚事很支持,拉着楊琳回憶說:“他們一家人都挺好的,那時候租鋪子,能幫的他爸爸都會幫……”
楊琳手上還有工作,找來電腦看客戶發的平面圖。
她對老林總印象其實不太多,最記得是那年生日會上給她和她弟弟都包了個紅包,裡面是幾張港币,數額多少忘記了,因為路上就被楊老闆沒收,說以後都是要還的。
耳邊她媽媽又碎碎地念了一些事,過會忽然問:“對了,他們家是不是還有個女兒?”
楊琳點點頭:“有一個,他雙胞胎妹妹。”
杜玉芬記得是很斯文的一個女孩子,話不多聲音也不大,見人先笑笑,看起來性格很好。
吃完藥坐着緩了緩,杜玉芬又想起來問:“她今天怎麼沒來?你們現在沒聯系了嗎,我記得你好像跟她關系不錯,那時候……”
“老闆退房!”下來一個租客,嚷嚷說房間沒熱水要去别的地方住。
楊老闆很快進來處理,最後加二十給換到了電腦房,價格比平時要低一些但今晚生意不太好,能留一個是一個。
杜玉芬很快上去收拾退掉的房間,楊老闆打算修一下砸壞的碗櫃,他彎着腰在工具箱裡找來找去,一聲不吭。
他習慣這樣,不高興了就不說話,把整個家拉成低氣壓,所有人都看他臉色喘氣過日子。
楊琳托着腮在算磚,計算器上的數字跳來跳去,很快又歸零。
她抽了張紙記數,忽然聽到楊老闆問:“你想好了?”
楊琳微微擡頭,過會說:“想好了。”
楊老闆又不作聲了,扯着幾樣工具在櫃門邊忙活一會,回身拿砂紙的時候才又來一句:“給你大伯打個電話,有空讓他來喝酒,沒空就算了。”說完迅速走了出去,不敢看女兒的表情。
他害怕看見嘲諷或無視,他是暴躁的那一個卻也是弱勢的那一方,女兒任何一個眼神或動作都能讓他應激,然後發火,失态。
但回想在深圳的那段時間,楊老闆确實沒少受林家的幫助……辦暫住證、應付消防,甚至他那輛裝貨的摩托車被扣,也是老林總出面保回來的。
最風光的時候楊老闆曾經想過自己有一天能混過這位房東,沒想到隔年再見,自己隻能說還在原地打轉。
但好在他還算個生意人,比起打工仔,身份上還是體面一些。
楊琳看着父親拱起的背影還有那雙全黑掉的棉手套,想起他和林坤河在外面聊天的模樣,不知道聊了些什麼……她支着腦袋想了會,發出點沒意義的笑。
婚禮當天天氣不錯,楊琳從廣州上的婚車,車程不算遠,深圳的二線關也不再需要邊防證,但過梅林關的時候還是因為車多而堵了一陣。
楊琳嫌悶,打下車窗透氣時被隔壁小巴上的學生發現,個個趴在車窗叫喚:“哇!新娘子!”
都是不大的學生,看樣子像是去參加什麼活動,一車裡有調皮的也有說吉祥話的,什麼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紛紛扔了過來。
還有人喊林坤河:“新郎哥給紅包!”
有調皮的直接唱起歌,兩邊手像指揮家一樣比劃起來:“登登登登~白婚紗真胸的女神~”
楊琳看了看自己的胸,擡頭發現林坤河也在看,不由盯着他。
林坤河咳了咳,拉開西裝正想掏紅包,忽然聽到那邊傳來一句:“成個老襯,從此被困……”
林坤河臉一黑,掏紅包的動作也就停了下來,讓司機把車窗關上,跟着松動的車龍開了出去。
白天的深南大道要暢通不少,路邊風鈴木撐着藍天,南洋楹高大茂盛把這座城市蓋得像森林,這裡除了随處可見的風鈴木還有一句簡潔的标語:來了就是深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