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手殺了誰?
前一刻不是還在夢中喊“娘”?
謝之晏本欲将藥瓶放到這似乎被夢魇困住了的少年枕邊,聞言卻輕擡眉峰,手也頓在空中,打量的目光中霎時變得寒涼。
須臾後,他又看向阿羊裹着紗布的腿,将手中的藥瓶放下。後轉身走入黑暗中,一字一句道:“你若敢傷戲班一人,我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給你這藥,是想讓你早點滾,還因為——”
“你同我一樣,都是被親娘留在世上的人。”
他想說是被親娘抛棄和怨恨的人,但還是換了說辭。這樣聽起來很可憐,他讨厭被人可憐。
“錦繁想要你活着,你便給我好好活着。”
謝之晏腳步緩而輕,出了廂房。屋裡又安靜了下來,仿佛無人來過。
屈着一條腿坐在窗台上的小影人谪仙,聽盡了這人對着一個夢魇少年的自言自語,背靠窗壁搖頭,心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這人晚膳前威脅,大半夜的邊威脅邊送藥,真是擰巴啊。
他看了一眼月光落在臉上的榻上少年,其臉上的神色可真是豐富。夢裡應當是相當的精彩,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除非折騰他夢境的人先出來。
算了,在這裡守着他們吧。
李知行靠着窗而坐,周身披着銀輝,腦中本回憶着謝之晏所寫的文字筆錄,卻不知怎的,想起了扈三娘,腦中閃過她沖自己眨的那一眼,又想起她渾身是血的模樣。
谪仙甩了甩頭,擡頭望向隐入雲中的明月,喃喃道:“也不三娘如何了?”
對月興歎之後,李知行再看向床榻時,床邊出現了兩個影人,無聲無息的,睜着兩雙大眼對着他。
李知行被吓了一大跳,從窗台寫飄下,葉青盞眼疾手快,将人撈住,放在手心中,小聲道:“仙人,你怎麼變小了?”
“我不變小怎麼竊讀?”李知行抱臂站在葉青盞的手心,佯裝生氣道,“你二人何時從夢裡出來的,看了本仙多久?”
“在你說‘也不知三娘如何了’的時候。”葉青盞笑着答,看着谪仙臉一點一點地變紅,正想再調笑幾句時,有人朝她伸出了手。
一旁的聞故将葉青盞手中的“掌中仙”捏着領子,略帶嫌棄地提起。谪仙被人鉗制着,四肢掙紮,聞故置若罔聞,毫不留情地在半空松開了手。
“你重。”
“她手會疼。”
如浮塵一般蕩在空中的仙人被氣笑了,不再掙紮,不慌不忙施法,變大站到了地上,想要仗着身量高敲一敲少年的腦袋,卻被他偏頭躲過了。
聞故一側目,便看到了方才沒注意到的白瓷小瓶。
這瓷瓶,他在謝之晏的書案上看到過,便問:“謝之晏來過?”
李知行認命地收回了手,點頭道:“嗯,來過,留下一瓶藥,說了些擰巴的話走了。”
葉青盞處于兩人的中間,懵得像口不會出氣的鍋,聽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有來有往的,她好生羨慕。
伸手拿過藥瓶,打開後輕嗅,聞故道。“這藥謝之晏給我用過,是治腿傷的。”
話落,葉青盞踮着腳,也湊上來聞了聞,有特殊的柑橘味,含着清淡茶香,這藥黎英給她講過,是治療腿傷的奇藥。
“很好的藥。”她也道。
聞故看着這藥,隻覺自己愈發地看不懂凡人了。
這幾日謝之晏逼着他練功,每次練完都是一身青腫,回屋後卻總能在床頭看到這小小的藥瓶。他的心頭總是感到一股異樣,練功帶來的躁意在這刺鼻的味道中淡了些許,體内的陰煞卻越發的翻江倒海,想要生吞活剝了他,似乎怕晚一步,他就要如何了似的。
他更不懂,明明恨這少年恨得牙癢癢,卻又在半夜給人來送傷藥。
“謝公子不是很讨厭阿羊嗎?為何還要送藥給他。”葉青盞問出了他心中的疑問,“他是忽然想通了嗎?”
她看向谪仙,一副“求賜教”的神情,聞故也将目光轉向他,一貫淡漠的眼似乎有了溫度。
李知行看着兩人,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解,片刻後,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輕聲道:“人快醒了,出去說。”
聞故将藥瓶重新放入睡夢中人的枕邊,點了下他的額頭,跟上先行一步的兩人。
出了房門,谪仙便施法将三人都變成了小影人,又帶着兩位小娃爬上了葉府後院的一棵大槐樹,在樹幹坐定後,三人開始整合了解到的情況。
葉青盞不懂為何要在初夏時節跑來樹上喂蚊子,在樹枝上坐好後,拉着聞故的胳膊生怕自己掉下去,問:“為何不去屋裡說?”
“去誰的屋?”
“你的屋裡有花娘,他屋裡有謝之晏,我屋裡有青淮又偏,你倆一來一回天都亮了,就在這樹上說,說完各回各屋睡覺!”李知行坐好後,又抱臂道:“快說說你倆在人夢裡怎麼折騰的,看到了什麼?”
“探靈應該能探到一個人的過往。”
探靈,是以夢為延伸,尋迹溯源,将入夢者的靈識和夢者的靈識相連,以此借助外力在夢中重塑過往。
此方法适用于活人,夢中活人也算。
但鬼不行,他們連夢都做不出,更遑論靈識四散,搭不起靈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