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依舊是一紙影人,中等身量,身形清拔,着一身素白道袍,手攏在寬袖之中。
單看服飾裝扮,與李知行在幻境中所扮的道士并無不同,隻是順着衣衫往上看,影人的臉譜不再是人臉,而是一張笑面狐。
白臉紅腮,唇彎成一個圓弧。這狐狸笑遠望隻覺神秘溫和,卻不能細看。
葉青盞盯着他彎彎的笑眼,隻覺快被那兩道月牙似的黑眸吸進去了。她趕忙撇過了頭,躲在了旁側人的身後。
聞故也看向他,眸光微動。
——真是讓他好找。
他進鬼門關,一是為了尋回記憶,二來便是要查清楚這讓他日日生夢魇的狐狸博士。
這笑面狐之下,到底是人是鬼。
閻王說若是他能保鬼門關之客安然無恙過關,便可抵消一些他身上的罪孽,亦能返還他些記憶,又道可解他心結的有一人,而将他困于夢魇的,又有一人。
就是這看起仙風道骨的狐狸博士。
聞故捏緊了袖中的拳,雙眸起微阖。
“愣着幹什麼,往一邊退啊。”
一旁李知行小聲提醒,拉了呆立在原地的兩人一把,拽至一根圓柱後,又以袖遮面,靜靜看着這狐狸博士的動作。
隻見他被人擁着,進了一間用珠簾隔起來的裡屋。
李知行剛要施法往他身上放點什麼東西,卻被聞故攔住了。
“我來。”
說着,聞故指尖一揮,便有一縷淺淡的黑霧跟上了幾步之外的人。無聲無息,無影無形。
“陰煞與仙術相比,不易讓人察覺。”
将手從袖中拿出,李知行颔首,認可道:“确實,陰煞乃人世情念所生,百般錯雜,同這幻境倒是可以很好的相融,仙力純厚,反而更引人注目。”
葉青盞輕道了一聲“原來如此”。
“你身上可還有銀杏葉?”聞故問。
“有,”李知行正欲往前。幾人來賭坊光站着容易引人生疑,他決定大顯身手再赢些錢财回鬼門關,以備不時之需。聽到聞故問,他轉身從袖中掏出兩片銀杏,遞給兩人。
拿過銀杏葉,聞故又往上邊引了幾縷陰煞,遞給李知行和葉青盞,解釋道:“将銀杏别于耳側,便可聽到裡頭傳來的聲音。”
李知行看了一眼手中的葉片,左右瞧了一眼,一揮袖将其變成了一束簪花和一條朱玉耳墜。他别上了簪花,又将耳墜遞給葉青盞,正要幫她挂上時,一直手伸了過來。
“我來。”聞故結果耳墜,幫葉青盞戴了上去。
李知行翻了個白眼,才道:“耳朵上别銀杏葉太過奇怪,還是這樣妥當。”
進賭坊之時,他便觀察過,來這裡的人中有帶着美婦的。他便将二人易容成了公子哥和小姬妾。來這的人,皆打扮得花枝招展,簪花和紅玉耳墜,便顯得也沒那麼起眼了。
葉青盞安靜地站着,等着聞故幫她戴耳飾,一點刺痛都沒有感覺到,隻覺他指腹觸及的地方,冰涼一片。他靠過來時,鼻息之間都是他身上的梅香。
她仰頭看向他。
聞故幫她戴好耳墜,目光落在她臉上許久——谪仙在她原來的容貌上稍作改變,眉心點了一顆朱砂痣。紅玉耳墜一襯,顯得越發的俏麗了。
不知為何,他讨厭任何人靠近她。
李知行又望了一眼四周,看了兩人一眼,輕咳了聲,無奈道:“别看了,幹正事要緊。”
兩人這才别開對視的眼。
“等會兒咱們就站在賭桌旁,一邊裝着看人下注,一邊聽着銀杏傳來的消息。”
“明白了。”葉青盞道。
聞故輕點頭。
谪仙帶着兩人走出木柱,朝一熱火朝天的賭桌走去,很快便混了進去,從袖中掏出銀兩,下注。
聞故和葉青盞則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靜靜聽着耳邊傳來的聲音——
“你說什麼!”
“趙錦繁的姐姐就是那個戲子?”
阿羊聲嘶力竭,聲音裡都是崩潰。
葉青盞和聞故相視一眼,李知行揮動的手在空中頓了一瞬,趕忙拿了下來。
他們三人都記起來了,花娘說過,趙錦繁是有一個姐姐的。他們卻從未見過,也不知她後來如何。
“怎麼會呢?我沒有見過她的姐姐,沒有,沒有啊……”
“你當然沒見過,”一道陌生的聲音響起,“她姐姐貌美如仙,儀态翩翩,又有一張令人羨慕的好嗓子,令這世間男子為她着迷。”
葉青盞細眉擰在了一起,聽這狐狸博士繼續道:
“散盡家财,抛妻棄子,隻為博美人一笑。”
“你父親自然也是匍匐在她的腳下,成了她的裙下臣、花間鬼。她害了那麼多的男子,又怎敢再随意抛頭露面,不是躲在哪處就是被人藏起來了。可憐那些被抛棄的妻兒哪……”狐狸博士言語裡似乎含着惋惜,悠悠道,“你應該不會忘了你母親送你的蘆笛吧?”
耳邊靜了下來,葉青盞以為是這葉子做的耳墜壞了,看向聞故時,又聽到:“我怎麼會忘呢?”
“那是我娘留給我的。”
狐狸博士笑着道:“那便對了,”他慢慢地走進跪在地上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從袖中掏出一支精巧的蘆笛,遞給他:“你看看是這支嗎?”
阿羊雙手接過,垂眸認真看了看。
一滴淚掉在了上面。
“是。”
“是那人從我手中奪走的。”
“他要——”
“送給那戲子。”
那人是誰,自是不言而喻。葉青盞眉心一跳,賭桌旁的谪仙臉色也好不到哪去,擲骰子的手半天沒要搖起來,隻有聞故看上去還算鎮定。
“你可知,趙家姐妹,酷愛唱戲譜曲、絲竹笙箫。”
阿羊猛地擡起頭來,想起趙錦繁曾笑着對他說:
“我喜歡笛聲,你可以教我嗎?”
像是抽去了全身力氣般,少年的背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