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在階上長久地站着會很累,孤派禦林軍将師傅背上去吧。”元甯祯招了招手,候在下面的一隊禦林軍便立刻奔了上了,一個禦林軍直接半跪在了蘇臻珩旁邊。
安明景蹙眉不語,隻聽蘇臻珩道:“殿下——”
“師傅,”元甯祯打斷他,“天黑了。這麼高的階梯,孤怕師傅摔下去。若師傅不願,孤也樂意親自背你。”
安明景忙道:“殿下萬萬不可,這是折煞侯爺了!還是臣來吧!”
元甯祯一言未發,隻淡淡地看着蘇臻珩,眸底帶着一抹笑,那半跪的禦林軍道:“侯爺請上。”
蘇臻珩看得出來元甯祯的表情是什麼意思,看着溫溫柔柔,絲毫沒有脅迫他的意思,但若是他不從,隻怕是不及回宮,隻消他一轉身,這位太子就會把這禦林軍殺了。若殺這一個還不解氣,他背後跟着的那些也得挑出來幾個用來磨刀,安明景也會被記恨上。
前世的元甯祯也跟着他來了歸元觀,隻是那時候他們是說好一起過來的,元甯祯也還在裝敦厚,隻是執意攙扶着他一起上山,并未逼迫他上禦林軍的脊背,讓人始料未及。或許這一世是因為他沒有告知元甯祯,惹得元甯祯不快了。
蘇臻珩道:“那便多謝殿下了。”
蘇臻珩被禦林軍背着,一行人趕上山去,觀主一見到太子便立刻行禮,道:“貧道參見太子殿下。殿下,王爺的牌位前已按往年份例供奉燈燭,茶、食、寶、珠、衣也已按照殿下吩咐供奉,請殿下前去側殿上香。”
蘇臻珩被擱置在輪椅上,仰頭看着道觀正殿的匾額。
聚神殿。
倒是個格外響亮的名字。
這道觀乃是公帑修建,屬于皇家寺院,裡面供奉着不少達官貴人的牌位。曲甯王的封地在遙遠的北疆,當年皇帝登基之後,他被遣送到那裡,養下了元甯祯之後更是發誓一輩子也不會京城了。沒想到,死後竟被安置在這裡,享受着最好的供奉,養了元甯祯四年,也算是換得死後無憂。
“好。”元甯祯轉頭對蘇臻珩道,“師傅,孤先去了。”
蘇臻珩可有可無地點點頭,太子走了,這觀主才看見這裡還坐着一位。聽見太子喊他師傅,難不成是宮中的太傅?
他客氣道:“原是太傅大人,貧道有禮了。太傅大人是陪着太子殿下過來的嗎?”
安明景道:“這位是始安侯,先柱國将軍蘇常之子,前來請觀主為蘇老将軍做一場法事,順便在你這觀中供奉些燈燭。”
觀主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說:“今日天色已晚,貧道見侯爺腿腳不便,不妨先在觀中歇息一晚,明日貧道會替侯爺安排法事。”
蘇臻珩:“那便多謝道長了。”
接引的小道士前來帶領他們去廂房,蘇臻珩的眼神卻不自覺地看向了聚神殿内的布置,隻是如普通道觀一樣擺着香案、蒲團,案上供奉着瓜果吃食,幢幡裡面置着幾座神龛。蘇臻珩愣了半晌,隔着微微晃動的燭火看清了一座神龛上的字。
莫教燭被風吹滅,六道輪回難怨天。
天地無邊。
蘇臻珩自己轉動輪子靠近了幾步,隔着門檻沒能進去,但也能看見神龛裡面擺着的塑像。他遲疑了一會兒,定睛看清了那尊神像的長相,在燈燭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清晰。
他的腦中嗡的一聲,連同呼吸也瞬間凝滞了。
是他臨死前見到的那個人。
直到他們一行人被領去了廂房,蘇臻珩的腦子還一直充斥着一個念頭。這世上當真有輪回轉世、重生再活的機會,也當真有神靈相助嗎?
當日子夜,寒風的呼嘯聲吹得枯枝亂晃、敗葉翩飛,一道黑影敞開了聚神殿的側窗。滿殿的燈燭照得殿内光亮,金黃的幡布和神龛更襯出幾分肅穆與詭異的氣氛。人影往前走了幾步,定定地看着他今日見到的那座神像,然後上了兩炷香,跪上的蒲團,接連拜了幾拜,才開口:“神明救我,蘇臻珩感恩戴德,願一生信奉。”
那神像沒有一絲動靜,卻好似憐憫一般垂目看着他。
“我自前世而來,知曉我北岐江山将毀于太子之手,日夜兢兢。我願承弑君之罪,行架河孤梁,哪怕焚身為祭。然雖見過前世之景,但如今對将來之事也未可知,因此求問神明,先救後殺是否有錯?若我沒錯……”蘇臻珩頓了一頓,“求神明滅掉兩根燭。若我錯了,便隻滅一根。”
外面風聲不停,殿中密不透風、寂靜萬分,但隻靜了這片刻,忽然便見面前的蠟燭滅了一根,接着,又滅了一根。
蘇臻珩屏息盯着那神像,平靜道:“我知道了。”
在他重生後發現自己的腿完好無損的時候,他就該明白,神明已經将答案告訴他了。如今他漏夜前來問神,不過是求一份心安。蘇家世代忠君,先帝給他太祖父欽賜了丹書鐵券,一直在蘇家的祠堂放着,告誡他蘇家的命都是君王的。可他要做蘇家第一個大逆不道的弑君之人,不知蘇家列祖列宗是否會原諒,如今既已問神,就算來日進地府見到了蘇家祖宗們,他也絕無悔意了。
蘇臻珩站起身來,正要轉身離去,卻忽然察覺寂靜的殿内摻雜了除了他以外的呼吸聲。他極為敏銳的嗅到了,就像他被囚的五年内能靈敏地感受到那隻惡鬼在靠近他的寝殿一樣。他屏住呼吸,聽到了另一個呼吸聲正在顫抖,不知是哭還是在笑。
他緩緩拔出腰間的短刀,輕手輕腳地走到了神龛旁邊,猛地掀起了神龛後的幡布,将短刀刺了過去,卻聽那隐在黑暗中的人小聲驚道:“是我!”
蘇臻珩頓住了,隻見安明景大喘息着盯着他,聲音顫抖道:“玉成,是我……”
“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