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甯祯回到東宮沒來得及沐浴,身上沾染了牢獄裡的氣息,并且是待了很久的。獄卒說他來此是對凡人再次審訊,防止漏審。可刑部的公文已經對此事有了定論,說刺客是大殿下元憬瀚舊日裡的手下,當日混迹在東宮裡尋機刺殺,可元憬瀚死了兩年,已無從追究,便隻能将這些人殺了。
但既然知道無從追究下去,元甯祯又為何在獄中待了那麼久。明明可以等刑部行刑,元甯祯又為何自己動手。
碧藍的天際飛着一隻風筝,搖搖晃晃像是随時要掉落。禦花園裡圍着一群宮娥和太監,蘇臻珩與喬文兩人循着聲音過去,走在附近的廊道内,隻見遠處石頭上坐着一個衣着菊色長裙,容色濃豔的女子,身上披着一件白狐披風,正端莊含笑,直勾勾地盯着亂跑的男孩。
那是元憬善的母親,淇妃趙卿月。
正在這時,風筝掉下來了,好巧不巧落入了湖裡,連同落葉飄在湖面上。元憬善惱地大叫一聲,指使幾個太監去撈。幾個小太監連忙拿了竹竿去夠,奈何湖面太大,竹竿拍打湖面激起的波紋卻将那風筝越推越遠了。
元憬善氣得直跺腳,然後被淇妃拽到了跟前,安慰道:“一個風筝罷了,何至于這麼生氣?母妃再讓人給你做新的就是了。”
“那是四哥哥送我的。”元憬善的眼睛看見了廊道裡的人,大叫一聲,“那不是太子哥哥的師傅?!”
淇妃望過去,果真見着一個人在廊内坐着輪椅,便起了身,帶着元憬善緩緩幾步走過來,每一步都是顧盼生姿,雖着妝豔麗,卻顯雅緻,看着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右眼底一顆淡淡的美人痣,更顯幾分韻味。
蘇臻珩道:“臣無意闖入禦花園,打擾了娘娘的雅興。”
淇妃道:“并不打擾。本宮看着憬善與你熟識,想來你們是見過的,若不拜見,倒是憬善不知禮數了。”
“本該是臣前往拜見娘娘和六殿下的。”
淇妃柔和一笑,“始安侯的腿腳不便,也不用講究那麼多了。聽聞侯爺與太子是故交,如今在東宮居住,受太子賞識,想來日後見面的機會還多的是,若次次講究禮儀,豈不累得慌。”
元憬善着急問道:“聽聞太子哥哥病了,現在還沒醒?!”
蘇臻珩道:“六殿下不必擔心,太子殿下吉人天相。”
淇妃歎息道:“太子是吉人天相,隻不過這些年病得太頻繁了些,身子總是比旁人更虛弱,他又比這兩個弟弟要勤勉,哪能吃得消啊。如今,聖上的身子也不好……”
“父皇身子好着呢,我看他屋裡每天都有漂亮嗚嗚——”元憬善說了一半就被淇妃捂了嘴,淇妃尴尬地笑笑,說:“不打擾侯爺雅興了,我們母子也該回去了。”
元憬善好不容易掙脫出來,棕藍色的眼睛裡滿是熱忱,一把抓着蘇臻珩道:“你跟我去芙蓉宮,我給太子哥哥留了點心,你替我拿去給太子哥哥吃。”
他有些扭捏,“太子哥哥還沒醒,母妃說我去了會打擾他休息,吵得他頭疼,病就更重了。”
淇妃隻是笑,蘇臻珩看着這樣的六殿下,心裡竟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憐惜,他想象不出來這樣一個什麼都想着哥哥的孩子被殺害的時候會有多麼無助,也想象不出來元甯祯是以怎樣的姿态殺掉自己的弟弟的。
“好,臣随殿下去。”
元憬善拉着他的手走,本是正常走着,眼珠一轉竟跑了起來,喬文在後面推着輪椅險些跟不上,累得氣喘籲籲。一行人将淇妃也抛在了後面。
元憬善跑累了,臉上冒了汗,但回頭一看卻見蘇臻珩臉上半點波瀾也沒有,便松手道:“你這車子不錯嘛,站起來給我坐坐。”
蘇臻珩神色一愣,心想這是個孩子,哪裡懂他坐的是什麼,便悉心道:“殿下這就為難臣了。”
“嘁。”元憬善走在前頭,悠悠道:“你是救過太子哥哥的命,所以他才對你格外不同是嗎?”
“臣職責所在,不奢求太子為臣做什麼。”
元憬善聲音稚嫩,“我也覺得,但太子哥哥一貫是個以德報恩的人,誰對他好,他就會對誰好。可也容易被騙。”
蘇臻珩疑惑道:“殿下何出此言?”
“你想啊,如果有人為了他的權勢和庇護,想要救他,但他是一國太子,本就并無危險可言,便也沒有機會可以救他。但若此人先是殺他,又假意救他呢?”
“……”蘇臻珩沉默不語,許久才道:“太子殿下聰慧,想必能辨識誰在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