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常福公公便來給蘇臻珩送上官服官印,然後一行人便離開了東宮。
蘇臻珩在馬車上伸出手,将幾張銀鈔遞給了褚堯,說:“給那香師的賞錢。”
褚堯離開後,蘇臻珩閉目養神,思索着,昨夜的暗衛進入太子寝殿之後便未離開,若非通天的本領,便隻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太子寝殿之中藏着暗室。可若暗衛可從暗室中出來,那太子成親那一日又為何死在寝殿中卻無人救援。
按照前世的時間,如今的皇帝應是已經日薄西山,于正旦以後龍禦歸天。史書記載,皇帝并非病死的,而是太子所殺。那麼如今将他這個外人送出皇宮,也并非是因為太子改邪歸正,而是怕他阻礙了自己的弑君計劃。
京城剛下過雪,地面積雪消融成了泥濘,行人走起路來便滿街都是啪嗒啪嗒的聲音。
前世,初回京這年的深冬……蘇臻珩猛然一怔。前世安明景同他一起留在京城,蔔圪國進犯過北疆被擊退之後便退兵了,但當時蘇臻珩深覺有詐,便上報皇帝想要離京北上,皇帝卻依舊不許他離京,便隻派安明景回始安郡了。這一世安明景提早回去了,阻擋了蔔圪國的進犯,蔔圪國王子也敵不過他,跌下了山崖。
可萬一,還如前世一樣呢?蘇臻珩見過伊戈爾,那是在前世的此時,他與一衆蔔圪士兵喬裝改扮潛入燕京,在除夕夜上火燒太子畫舫,皇帝氣急攻心,在城樓上當場吐了血,随即也遭到了暗殺。最後雖将他斬殺,但損失慘重,百姓傷亡,皇帝從此重症在床,沒過多久就駕崩了。
元甯祯既然也重活了一世,已經知曉伊戈爾的陰險狡詐,或許也在未雨綢缪。蘇臻珩并不在意元甯祯的死活,但皇帝的龍體、百姓的安康終究關系國本社稷。
倘若前世之事再重演,那一定是太子死、皇帝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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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緩緩停在了府門前,護衛敞開車門,裡面的人一出來便呼了口熱氣。一行護衛踏踏地跟在後面,擡着數架禮箱。府内的門童行了禮,立刻跑去禀報主家,但太子并未在意,徑直就走了進去。
太子今日來得突然,韓峻事先并未收到消息,急忙迎将出來,“太子殿下造訪寒舍,老臣有失遠迎了。”他注意到了太子身後源源不斷湧入院中的禮箱。“這,這是……”
“這是給如雪妹妹的。”
韓峻大笑着道:“小女怎值太子殿下如此大禮啊!雖說太子殿下當日為了老臣一家的安危不得已名義退婚,但殿下與小女之間姻緣仍在,待安穩下來再成親也不遲,殿下何必如此急性呢?小女如今正在閨房,太子殿下若是想見,老臣這就叫她出來!”
元甯祯從袖中掏出禮單,“耽誤了韓小姐的婚事,是孤的不是,孤願給韓小姐賠個不是。從前送來貴府的聘禮,孤不再收回,隻當是給如雪妹妹的賠禮,如今這些,也是賠禮。”
韓峻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呆滞地接過禮單,看了一眼,吸了一口氣:“殿下這是何意?殿下不是說為護韓府周全,才名義上與小女退親的嗎?如今這又是……”
元甯祯不語,韓峻便又看了一眼禮單上的字,但越看越覺得刺眼。
卉木繁根齧壇開,蛇探深壤卷國财。北土王士相勾連,遮天蔽日漫霧霭。金木焚身争不得,懸絲火土盡掌握。……掀天覆地一家姓,亂風傾刮盡寒開。
這不是禮單,而是無數個罪證組成的檄文。言說着韓家在北岐如大樹一般肆意蔓延,甚至與蔔圪國相勾連。五位皇子要麼殺要麼玩于股掌之中。
但其中有許多并非韓峻所為,也非他所知道的。唯可壞就壞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太子為何會如此堂而皇之地擺在他面前,不惜與他撕破臉?
唯獨兩位皇子的死、太子的冊立是他參與的。可這也是最大的把柄。
韓峻頓時脊背發寒,卻聽元甯祯柔和一笑,“韓相,何不請孤進去喝杯茶?”
韓峻急忙道:“……殿下請。”
進了正堂,下人給他們倒了茶便都被屏退了下去。韓峻此時還在狀況之外,元甯祯便已開了口:“兩月之前聽聞孤遭到刺殺的時候,韓相必然是懼怕不已的。怕波及自身,才慌忙前去奏明父皇,想要與孤退婚,但又不知是礙于面子,還是礙于孤與韓小姐的情誼,亦或是因為其他,不願意真的退婚。”
“那自然是因為小女對殿下的情誼啊……”
元甯祯“呵”得一聲笑了:“當年孤的大皇兄是如何死的,韓相心知肚明。若沒有韓相,孤坐不上這太子之位。若孤如外界傳言般活不長久了,韓相也坐不上國丈之位。但父皇素來年富力強,萬一活得比孤還長久,韓小姐嫁與孤卻早早成了寡婦,而父皇又另立他人,韓家便沒有退路了。因此韓相這要退不退的婚事,難道不是在給自己留後路嗎?”
韓峻立刻站起了身:“太子殿下!這……這這這,這是什麼話!老臣豈會拿殿下的性命和小女的婚事去賭?這與禽獸何異?!若殿下不想退婚才在此威逼老臣,老臣即刻便進宮禀明聖上,願與殿下重新訂立婚約!”
“不必了。”元甯祯轉瞬柔和地一笑,“孤隻是覺得,讓韓相憂心忡忡了兩個月,是孤這做晚輩的不是了。孤是韓相看着長大的,又與如雪妹妹十年情誼,孤想讓韓相得以安枕,也想早日讓如雪妹妹坐上皇後之位。”
“殿下這是……”
“聽聞韓相年少時家底不豐,險些未能入京殿試,多虧了家中族親聚财相助。你初登第便将極力扶持鄉下的一應族親,年少時與自己情同手足的一位鴻姓表兄卻因病早逝,你痛心萬分,将其子接入京城教養。如今你的大表侄正是禦林軍城門校尉,二表侄隻是一個小卒。兄弟兩人父母雙亡,在京城靠着微薄的俸祿過活。”
韓峻聽得脊背冒汗,這些事他從未與他人提及過,就連自己的女兒和夫人也都不知道,兩家人從不聯系。而這兩個侄兒知道表叔在朝為相,恐為人把柄,也從不透露自己的身世,如今在京城的戶籍信息皆是假的,不會有人發現。那太子到底是從哪裡得知的呢?
元甯祯繼續道:“你的大表侄為攢錢給弟弟娶親,在城門口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提供便利,收受賄賂,以至于将蔔圪國人放入京城殺害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