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街頭繁鬧,行人絡繹不絕,摩肩接踵。稚童正提着老虎狀的燈籠在人群中奔走,卻不知撞在了誰身上,頓時抱着頭跌坐在地。再擡眼時身邊的行人全都散去了,下一刻便被一隻冰涼且硌人的手臂蜷着拎了起來,放下的時候險些沒站穩。
禦林軍的人驅散着人群,百姓皆被趕到了街道兩側。隻見開路的将軍跨坐馬上,單手握着缰繩,玄色盔甲兩肩帶着金黃的獸吞,黑色披風與護頸上的絨毛随着馬匹的走動緩緩波動。馬匹高大,襯着那将軍的身形也拔地參天。
百姓紛紛議論這人是誰,直到人走近了才忽然看清了那人的臉。竟是那常年坐在輪椅上的始安侯,這瘸子不僅看起來與常人毫無差别,反比其他将軍更顯氣度,瘸掉的腿也讓人看不出一丁點端倪,看來這瘸子打仗也并非虛言啊!
下一刻,隻見瘸子身後不足百米,明黃的龍銮禦駕周圍彙聚着各色宮娥,前路的垂首提燈緩步如雲間行走,後路的則執掌扇立于禦駕身後兩側。接着便是宮裡妃嫔娘娘與皇子公主的車架,更有數百名官員随行,加上宮裡的太監宮娥們,洋洋灑灑,綿延如天河。
百姓跪地高呼萬歲,直到禦駕行至觀雁台。滿城的煙火此起彼伏地綻放着,将整個燕京城照徹如長晝。
蘇臻珩在觀雁台底下巡視了一圈,确保各處都有禦林軍的人,望着滿城的銀樹火花、百姓和樂,竟在一瞬間想起了兒時。他垂眸舒了一口氣,緊接着又扶着刀崩起了精神。
“師傅。”
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扯着缰繩掉轉馬頭,見太子從長階上下來,抱手在馬上行禮道:“臣參見殿下。”
“師傅何必多禮。”太子穿着明黃的蟒袍,披着厚重的鬥篷,站在面前溫文爾雅地一笑,“師傅若無公務在身的話,孤該邀師傅共赴畫舫的。”
身邊還有不少随從和禦林軍的人,蘇臻珩尴尬地笑道:“殿下說笑,那不是臣能去的地方。”
太子斂了笑意,“官宦小姐都能上去,難不成她們還比得上師傅?”
這有什麼可比性?蘇臻珩蹙眉,冷靜道:“那些都是聖上為殿下安排的,殿下不必跟臣說這些。”
太子仰着頭看着馬上的人,低頭嗤笑一聲,“是。比起師傅,孤可太可憐了,隻能等着父皇為孤安排女子前來相看。師傅就不同了,騎着馬在街上走一圈,多少姑娘的眼睛都要黏在師傅身上了。”
太子路過蘇臻珩的腳側,低低地笑了一聲,“師傅今日穿得真是,讓人眼前一亮。”
蘇臻珩定在原地,狠狠閉了閉眼。無非就是普通的盔甲,為什麼在太子口中說出來就像是什麼羞恥的東西一樣?不過他也确實多年沒有穿過了。
他氣惱地捏着拳,轉回身去,眼睜睜看着太子上了那布置精美的畫舫,轉眼瞥了一眼畫舫不遠處的燈影稀疏之地,仿佛看見了别的什麼人,但這目光隻停留了一瞬,随後便漫不經心地移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蘇臻珩仰面看了眼天上的星。此時京城的煙火仍不休止,隻是對于站崗的禦林軍來說略顯無趣了。
而高台上的六皇子元憬善也開始打盹,打了個巨大的哈欠之後拽着淇妃的衣角說:“母妃,我困了。”
淇妃低頭摸了摸他的腦袋,說:“要不你去跟四哥和五姐姐玩一會兒?”
“好!”元憬善立刻跳起來,穿過衆嫔妃寵婢和宮娥太監,徑直拉住了元憬辰的手,探頭探腦地把頭從四哥哥的胳膊底下擠出來,低聲道:“四哥,我們去街上玩吧?”
元憬辰有些為難,低頭應道:“可是父皇和母妃都在這裡,街上人太多,母妃會不放心的。”
元憬善不滿:“那太子哥哥為什麼可以……”
“太子哥哥是去……找太子妃的。”元憬辰說得有些拘謹,“小六,聽哥哥的話。”
兩人正說着話,嫔妃裡也有人覺得煙花無趣了,打了個盹,低聲對身邊的姐妹道:“還不如回宮躺着呢。年年都是一樣的,這煙花有什麼可看的,還要大張旗鼓地在這看上半宿,真是累死個人了。”
“聖上都一把年紀了,竟然也不覺得累……”
妃嫔烏泱泱站了好幾排,把随行的官員們當得嚴嚴實實,有些甚至已經站着睡了一覺,不知被誰擠了便忽然驚醒了過來。睜開眼便見一個同僚弓腰撅屁股地從自己面前鑽了進去,費勁千辛萬苦終于到了皇帝身邊,行了大禮之後開口道:“下官禮部左侍郎林敬,代禮部諸同僚問陛下安康。禮部與輔國大将軍禦林軍右統領太子少師始安侯蘇臻珩特為陛下備下了歲除賀禮,恭請陛下移步。”
皇帝道:“蘇臻珩,為朕備了禮?”他低頭看了眼觀雁台底下的人,見到蘇臻珩仰面也看了過來,不禁笑了一聲,歎了口氣:“蘇卿的兒子,果然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