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頤不是好人,
她第一次認識到了這一點,
她也不是,
官府的批文中,朝廷的律法中,
教坊司的女子此生樂籍,彈琴奏樂,是為雅興。
若是律法規定教坊司内女子也難逃噩夢,
那些看不見的地方,
那些在朝廷律法允許的範圍内,
她們又在遭遇着什麼。
她送去的銀兩,給她們帶來了更大的噩夢。
“若是一把火燒了就好了。”
她直勾勾的看向京城的方向,
“燒不盡的。”
“這裡的人,有被爹娘賣的,有被兄長賣的。”
“這些人,趙姑娘該當如何。”
“在這裡好歹去混口飯吃,出去在這蠻荒的地方。”
“隻有等死。”
“我在牢獄裡呆過一段時日。”
“看着來往的人遭遇酷刑,每天都在被鞭打。”
“吃食隻夠維持生計。”
“與這裡的人一樣,是一座吃人的牢籠。”
“可他們刑期滿了便可放出去。”
這裡的姑娘們,哪怕死亡都出不去。
趙衍舟痛苦的閉着雙眼,
過往的行俠仗義,懲惡揚善,
不過是在父親庇護下的笑話。
她想要活下去,
想要讓這些和她一樣苦苦掙紮的人活下去。
“趙姑娘,我在獄中呆了很久。”
關令蘅看着眼前之人痛苦的模樣,
“熙頤與我原本也是富家小姐。”
“那是幾十年的奪嫡的故事。”
“被冤枉的,罪有應得的,好不熱鬧。”
“我們都被分到了教坊司,為了不任人欺淩,隻能用力的學。”
“世家貴女就是好啊,學了那麼多年琴棋書畫,有機會成會成名,”
“我們努力的學着,學着,回首發現,踩着那麼多人的屍骨,才尚且留住了清白。”
“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甚至有時候苦中作樂,也還不錯。”
“可其他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努力的學着,成不了名,就隻能這麼淪為玩物。”
“那時,熙頤是我僅存的朋友,因為我們背叛了她們。”
“之後,便是熙頤為了名利,為了未來,勾結他人,将我,将許多會擋了她路的人。”
“轉手到了這些荒涼的地方。”
“她怎麼敢的,還想着借此赢得好名聲。”
“從她進入樂籍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未來了。”
“為何還要将她人推向更深的地獄。”
“赤誠之心不是壞事,趙姑娘。”
“若你還是高官之女,那麼你便是為人稱頌的善人。”
“若你戴罪之身,活下去,和家裡人一起活下去,就是最好的結局。”
“你的善良,在這裡會牽連他人。”
“春風樓毀了會有秋風樓,東風樓。”
“可若是你被盯上了,家中的親人便不會有重來的時候了。”
“你已經盡力了,命運無常。”
關令蘅将手放在趙衍舟的肩上,
就像是在點醒曾經的自己,
若是當初沒有為熙頤的事情耗費心力,
若是不是那麼全心全意的相信着旁人,也淪落不到如今的田地。
“北疆的日子還長,每天都是這樣,即使想救,也救不過來。”
“好好活着,我相信沒人會責怪你。”
“沒有人嗎。”
趙衍舟喃喃自語,
“世道艱難,隻有幾面之緣的陌生人,也不必搭上自己的身家姓名。”
“熱心腸,可不是好事。”
“家族遭難,更要謹小慎微。”
趙衍舟想起,她們以罪人的身份來到這片土地。
周圍的人從一開始的排斥,厭惡,
到後面的友善,甚至在家中長輩生病時的關心,
她們在這邊生活的很快樂。
“視而不見的膽小鬼。”
她這麼說着自己,第一次深刻的體會到了母親的感受。
“這些善良隻會讓你更痛苦,在這片土地上,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這些人的命不好,怨不得你。”
趙衍舟道謝後離開了,
命不好,出身平民,就是一條賤命,
終日勞作隻為了讨口生活,
卻就這麼被輕易踐踏。
她去了縣令的府邸,看着那嬌妻美妾,好不快活。
“大人,怎的偏生想要周家的姑娘。”
“美人莫不是吃醋了。”
“大人莫要取笑奴家。”
“這周家女那心氣,那樣貌。”
縣令回憶那周家女的樣貌,魂牽夢萦。
隻可惜當時他隻能在别人手下讨生活,
“相比姐姐如此,妹妹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大人,到時别忘了奴家。”
之前來查詢盜賊的時候,
她便已經查清,這新上任的縣令與賊匪勾結,
狼狽為奸,殺了前任縣令取而代之。
這二位都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隻不過信縣令上任時間不長,
有許多想法,隻存在于他的交談中。
她想一把火燒了這裡,是不是周家的姑娘們就有活路了。
她這邊妄想着,
怎麼可能會有活路呢,
上一任縣令死了,周家的大姐就那麼被随意的處置了去,
被獻上的換成了周家的小妹。
就算殺了一個,隻會又來一個。
還有那教坊司,那春風樓。
她喘不過氣來,正如關令蘅所說,這些與她毫無關系。